第一部 旧金山 八月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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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玛丽亚·缪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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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凌晨工点50分左右,休特打来了电话。 休特的声音很痛苦。“对不起,把你吵醒了,可我需要——” 汽笛的呼啸声使我无法听清他下面的话,我坐起来,紧抓着听筒。“你在哪儿?” “急救中心医院。急救室里,你能来吗?” “出了什么事?” “现在不能说,他们要带我去拍X光片。” 我还没问完,他就把电话挂了。我下了床,飞快地套上牛仔裤和毛线衣。 当我到达医院门口时,停车场上的灯光雪亮。两位护理人员穿着白大褂,斜靠在医院门口的一辆救护车上。我直接朝门内问讯台走去,询问休特的情况。接待员说,戈登先生还在检查室内。我在身边一排椅于的末端坐下等候。 过了一会,一位护士推着休特的轮椅出来了。休特的左手臂裹着石膏,被一根绷带固定在胸前;他苍白的脸上有伤痕,左眼周围是青紫色,下嘴唇上有一个很大的裂口。 “这是怎么回事?”我迎上去问道。 “一言难尽。”他痛苦地做了个鬼脸,又朝护士瞟了一眼。 护士说:“戈登先生和别人吵了一场。他已把情况报告了警察局,现在准备回家。”这位护士推着轮椅向出口处走去。 我立刻出去把车子开到门口,一位男护理员帮我们把休特扶到乘客座位上。 我兜了个圈子,打开车门,坐在方向盘后面。休特倒在了座位上。 “请解释一下,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我问。 他用一只可活动的手按了一下那只肿胀的眼睛,叹一口气。“我和一位银行家吃饭谈事,回到家时约12点半。有个家伙藏在我的公寓里。” “你这样子就是他弄出来的?” 他点点头。“把我狠揍了一顿,打断了我的胳膊。” “天哪,楼内的保安人员吃干饭的?” 我愤怒的声音把他吓了一跳。他抬起一只眼睛,看着我,说:“我也想知道。” “你看到那人了吗?” “里面大暗了。我昏过去了,醒来后,打电话叫门卫。是他叫的救护车。” “你在维斯塔湾不安全,我得把你带到旅馆去。” “旅馆?”他哈哈大笑起来。“没有合适的地方可让我住的。长期以来,我一直是睡睡袋的。” “到同事那儿怎么样?朋友那儿呢?”即便那些地方也会有事发生。 “带我到你那儿去吧,谢丽……莎伦。” “休特,我只有一间小客房,而且,我外甥正和我住在一起。” “我可以睡沙发、地板。我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他话一出口,难堪地掉过头去。 突然,我回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化装舞会。那次由于在舞会上受到朋友们的奚落,我们俩都感到孤独,就呆在了一起,发生了一夜风流。 我惊奇地发现:自己似乎不再为那一夜的行为感到后悔;而且决定接下休特的案子。 休特浑身疼痛、身体虚弱,居然还有兴致赞美我的房子。他的恭维话使我对他添了几份热情。我替他铺好了沙发,为他拿来止痛药。他不肯吃药,要喝咖啡。我为他煮了一壶咖啡。他又问,能否打几个电话。这时候,他的恭维话失去了效力,我告诉他,如果是长途电话,他应该用他的信用卡。 我去睡觉时,休特坐在厨房餐桌旁,一只手机竖在他的石膏手臂旁,他在拨电话号码。他打电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进入我梦中,一直延续到早晨。 我8点醒来时,仍能听到厨房间的讲话声。不过这次是两个男人的声音,可没一个是米克的。我洗了个淋浴,匆匆穿好衣服,跑过去看是什么人。 加热器上放着一壶新煮的咖啡,休特和一位穿黑色职业服的瘦男人隔着桌子面对面坐着。我进去时,那人站了起来。他个子很高,但一脸病态。 休特向我介绍:他的律师,诺厄·罗曼奇克。罗曼奇克朝我全身上下扫视了一遍,然后和我握了握手,轻轻地点点头,薄嘴唇紧闭着。这是个不轻易透露秘密的人。 我去倒一杯咖啡。休特说:“谢丽——” 我转过身,对他瞪了一眼。 “嗯,嗯。莎伦,”他重新说道,“我和他准备乘车到奥克兰港去。你一起去吗?” “不。如果我要报价的话,我得准备准备。” 休特的脸上发出了亮光,虽然嘴上有裂伤,但他还是努力笑一笑。“谢谢。你不会后悔的。” “好吧。”我打算到南海滩去,就对休特说:“把你公寓的钥匙给我,再写张条子,让我交给大楼保安人员,说我可以进入你的公寓。” 他拿出一张名片,翻到背面草草写了几个字,然后从身上拿出几把钥匙,递给我。罗曼奇克在一旁满怀兴趣地看着。 “送我出去,好吗?”我说着,放下咖啡杯,然后朝那位律师点头告别。 休特费力地站了起来,跟着我。 “关于我的报酬……”我在客厅的柱式衣架上取下一件外套。 “只管说。” 我报了个价,——是我在众生法律事务所工作时年薪的两倍。 休特连眼睛都没眨一眨。 “还要加上业务费用。” “当然。” “假如我在七天之内结束这个案子,还得加上百分之五十的奖金。” 这下,他犹豫不决了。“按工作时间算,还是按日历算?” “按日历算。对我来说,每天都是工作时间。” 他点点头,我们握了握手。我心里想,让米克起草一份合同。我走下台阶时,休特在后面喊道:“需要什么东西,可以打电话给办公室,他们会通知我的。” 在维斯塔湾那幢公寓楼里值班的,还是原来那个看门人。我问他,能告诉我从半夜到早上8点值班人员的名字和住址吗?他说,他愿意告诉我,但他无权。当然,保安队会乐意帮助我的。 出人意料的是,保安队的头头是休·马奥尼,一位和我曾经一起工作过的女人。她的工作没给我留下好印象。 马奥尼见到我并不显得高兴,也不喜欢有人来调查在她管辖范围内的居民情况。一开始,她拒绝给我另外两个看门人的电话号码和地址,说等他们来值班时,我可以跟他们谈谈。我说,戈登先生是要我在今天早晨和他们谈话的。马奥尼犹豫了一下,才写下了那两人的电话号码和地址。谢过她之后,我到顶楼休特的房间去。 打开房间门,我第一眼看到的暴力迹象是地板上的血迹和地板被擦伤的痕迹。门锁却没有被撬过的痕迹。起居室内,牌桌倒翻在地,文件夹和文件纸撒满地毯。传真机、电话机都丝毫无损,阳台门插牢的插销和关紧的窗户都说明小偷没来过。 我回到通往门厅的拱道,设想当时的情景。袭击者是从餐厅来到起居室的,占据了牌桌倒翻地方的有利位置,等休特走到牌桌边去开落地台灯时,他就从休特背后…… 于是我走进餐厅,仔细寻找能证明我推测的证据。但是什么都没找到。 那么,是有人躲过门卫和保安人员,或者是买通门卫和保安人员,用钥匙进来的。 我又一次走过空荡荡的房间,突然,觉得休特没有变,还是像他多年前那样过着“游牧”生活,仍然做着他的美梦……除了分布在几个城市的住处,他没有家。记得他曾经谈起过唯一的一个家人,就是他母亲,而且,也不是特别让他喜欢的话题。 我回到前厅,听见门外有动静,有钥匙在开锁。我躲到墙壁后面。门开了,有人走进来;接着是一个女人的惊叫声。我倚在墙边窥视,只见一位穿灰色制服的年轻姑娘跪在血迹旁,她的手推车停在门外。我走过去,她吃了一惊,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 “别沓泊,”我说,“我是戈登先生的一个朋友。他受伤了。” 她站起来,仍显得有些不安。“我听说发生了什么事。他好吗?” “断了一只手臂,不太要紧。” “真可怕。”她咂咂舌头,“他在家吗?” “现在不在。” “我来把这些擦掉吧。还有其他东西吗?” “只有一张桌子给弄翻了,你最好让戈登先生自己来整理这些文件,免得弄乱。” “我从不碰这些文件。”她朝手推车走去,带回来一只水桶和一把海绵拖把。 “告诉我,”我说,“除了你,还有谁有这房子的钥匙?” “保安队,大楼维修工。还有服务台的服务员,他帮着送晒干的衣服、包裹和别人送的花。” “看门人没有钥匙吗?” “没有,夫人。” “钥匙离开过大楼吗?” 她低头看了看挂在她皮带上的铁环。“回家时,我们把钥匙交给保安组。” “服务台的服务员和维修工呢?他们也交出去吗?” “是的。服务台的服务员……我有时看见他带着钥匙就回家了。” 我谢过她后,下楼来到大厅服务台,那里没有人。门卫告诉我,服务台的锡德·布莱辛早晨打电话来请了病假。 “这是怎么回事?”马奥尼不耐烦地问道,“刚才你要门卫的地址,现在又要锡德的地址,难道你不能等他来上班后再说吗?” “戈登先生要求——” “戈登先生算个屁!”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错了,涨红了脸,咬着嘴唇。 “马奥尼,我不会记住你刚才的话,可你得告诉我锡德的地址。” 她僵硬地转过身,来到办公桌旁,翻开卡片档案,查了查,在一张便笺上写了几个字,撕下便笺交给我说:“给你!还有什么要问吗?” 我摇摇头。“目前还没有,不过,马奥尼你应该使自己平易近人些。” “不是开玩笑吧,他的手臂断了?”米兰达小餐馆的卡门把我的咖啡杯放在柜台上,把满是肌肉的双臂交叉在他的围裙前,紧皱着眉头:“狗杂种!” 小餐馆的一半餐桌旁坐了顾客,争购早餐的码头工人队伍排得长长的。我揽了搅咖啡,喝上一小口,然后把手伸向盛糖的器皿。 我对卡门说:“昨天,我注意到你还想对我说些什么,对吗?” 他转过身,去收拾顾客离去后的桌子。他拿起放在空盘子旁的纸币和硬币,把它们记在账上,然后回到我这儿,样子很苦恼。“麦科恩小姐,我知道你在替T。J。干事。可他对他的手下人多数不很信任。” “好吧,”我拿出装有身分证的皮夹子,放在柜台上,“啪”地一声把它打开。“T。J。雇佣我找出谁在对他下手。不相信的话,你现在就给他打个电话。” 卡门迟疑了一会儿,就去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然后示意我过去,和他一起坐在临窗的一个车厢式座位上。“事情是这样的,”他说道,“那天晚上,T。J。喝醉了,以前从未见过他这样。” “你们谈些什么?” “嗯,起先跟往常一样,他谈到港口。后来他喝醉了,又谈到某位和他有交往的老头,此人靠米逊海湾运送货物为生。再后来他谈论到码头,可那不是真的码头,而是想象中的。他说到一座铁路立交桥和两个人也许是三个人,还谈到了水面上的热闪电。我问他铁路立交桥是否就是他总跟人说起的隧道。他马上清醒过来,眨眨眼睛,看看四周,随即就平静下来,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醒来后,还说了些什么吗?” 卡门闭上眼睛,回想着。“他说,一个人要想忘却某些事情是不容易的,不管你是不是去想它。到这时,你就会知道自己的愚蠢毁坏了什么。” 我摇摇头,想不出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就这些?” “就这些,随后他就离开了。后来,我把他从水中拖了上来。我想,他准是自己掉下去的,因为他当时喝醉了。他胡乱编造说遭到袭击,是为了面子上好听些。” 7 一座铁路立交桥,两个(或者也许三个)人,水面上的热闪电。我驱车向南,朝帕锡非卡方向驰去,心里想着休特喝醉时说的话。休特努力要忘掉而又忘不掉的某件事,和他目前遇到的麻烦有关联吗?如果有的话,他会告诉我吗?恐怕他不会信赖我。休特是个行踪很诡秘的人。还是先查出昨晚那个袭击者是怎么闯入他房间的吧。查出那个袭击者,案子就有可能马上了结。 从280号高速公路进入帕锡非卡,爬过山顶,然后迎面驶向辽阔的大海。按马奥尼写的地址,我到此地来寻找服务员锡德·布莱辛。 帕锡非卡镇沿海平地是商业区,拥挤的居民街坊则向峡谷深处延伸。 锡德住在一幢破旧的独立小楼里。小楼的墙壁几经修补,前窗贴有胶带,门前台阶上的盆栽植物半死不活的。 我把车停在一辆满是铁锈的货车旁,然后向楼上走去。小楼的木楼梯摇摇晃晃的。我一按门铃,便传来一首熟悉的曲子:“你不能总得到所要的东西。”这话倒一点不错。 没人应声,我又按了一次,然后走下台阶。 隔壁是一幢保管得很好的房于,棕色木板,灰色粉墙,一辆雪弗龙轿车停在私人车道上,车子的后座上有一辆小童车。我沿着水沟朝这房子的门口走去。在混凝土人行道上用绿色油漆写道:“欢迎来我们幸福之家”,这跟锡德家门铃曲子相比,更富有感情色彩。 迎接我的是一位穿运动衫裤的年轻亚洲女人,看上去和她家前面人行道上的文字一样令人愉快。“你是指蓝色小楼里的人吗?”她看过我的工作证、听了我的问话,说道,“对他们,我知道得不多。我只知道他们的两个孩子叫阿里尔和阿里亚顿。他们的父母趁我们不留意时,就把垃圾扔到我们的垃圾桶内,因为付不起收垃圾的钱。” “可那男的有工作啊?” “噢,是的。每天早晨穿一身褐紫色制服去上班。和垃圾一样令人讨厌。高兴的是,他们要搬家了。” “搬家?什么时候?” “也许已经搬了。有一个经常上这儿来的人,昨天开了辆赖德卡车到这里来,把他们大部分家具都运走了。”她对蓝色小楼瞥了一眼。“不过,他们兴许会再来装最后一车的。” “那个开卡车的人昨天什么时候来的?” “中午吧?” “你有没有问问他,布莱辛一家搬到哪儿去了?” “我才不在乎呢。我巴不得他们搬走呢。” 我拿出我的名片,写下我的汽车电话号码和家里的电话号码。“假如他们回来,马上打电话给我,好吗?” “一定。”她接过名片,“你想让我尽量打听到他们的住所吗?今晚,对面一家人家下班回家后,我可以去问问他们。在这条街上,他们是唯一和布莱辛一家有来往的人了。” “那太谢谢了,我会付——” 她摇摇头。“不用。我喜欢看私人侦探电影。在‘我的孩子们’中,有这样一个人,叫塔德。他原先是个私人侦探,可他从桥上掉下去以后就患了遗忘症……”她“啪”地一声捂住自己的嘴巴,睁大了眼睛,“对不起!我丈夫不喜欢我说这些。” 我微笑道:“可我喜欢。说起塔德,现在正好是中午。我不想让你错过你的节目。” 我开车准备回城,这时车上的电话发出了蜂鸣声。我拿起电话,听到了休特激动的声音:“该死的,谢丽欧,我足足找了你一个小时!” “我叫莎伦,我开车子出来为你办事。” 休特对我的话置之不理:“我需要你——现在。” 我叹了口气,“你在哪儿?” “在奥克兰办公室。” “我45分钟后赶到。” “不,到维斯塔湾去。我给你的第二把钥匙可以打开通往楼顶的电梯。我会让乔希开‘鸟’来接你。请快些。该死的凶手要置我于死地!”他立刻挂断了电话。 “把那东西关掉,过来,我有话跟你说!”我对乔希·哈登大声喊道。这是维斯塔湾公寓,我们在九层楼楼顶上。 他皱皱眉头,指指自己的耳朵示意听不见。 我俯身走到杰特兰吉号直升飞机旋翼下,又喊了一遍。他点点头,关掉了发动机。旋翼发出的呼呼声渐渐息了下来。 我从旋翼下出来,靠在露天围墙上。乔希走过来,斜靠在我旁边的墙上,双手捂着,点燃了一根香烟。“我们不尽快到办公室去,T。J。会发火的。”他说。 “但我必须问你几个问题。” 他看了我一眼,眯缝双眼,又眨眨眼。“你从他那儿没得到什么名堂吧?” “没有。你为他开飞机多久了?” “13年。刚开始,只有我那架修补好的赛斯娜。”他不说下去了,显然以往的一切使他不快。 “他一开始从事‘挽救危局’,你就和他在一起吗?” “他挽救第一个危局前,我们就相识了。后来,我就回来为……一家公司开飞机。” “什么公司?” “事实上那是个毒品农场,在加白维尔附近。” “他挽救过一个大麻农场?” “嗯。” “你是他们的飞行员?” “是的。农场很大,占了好几个山头。农场主格里在好莱坞赚了一笔钱,全都投资到农场上。大麻的质量很好,几英里外就能闻到香味。我的赛斯娜为运送大麻飞遍了全国各地,赚了好多钱。可是,格里并没有获得什么利润,也没人能查出原因。” “所以休特……” “休特,’他摇摇头,“是上帝。长久以来,人们一直是这样称呼他的。休特是我们的一位顾客,他每月来一次,和格里一起吸毒,麻醉自己。一天晚上,格里把自己亏本的事情告诉了休特。休特说:‘好,倘若我能解决的话,你给我什么?’格里这时真的是麻醉了,他说:‘100万美元,现金。’休特对他说:‘一言为定。’两人就此握手敲定。” “他是怎样解决的呢?” “惯用的手法,解雇所有人,包括我在内,派兵把我们赶出农场,让格里度一个长假。带来一些正要找工作的人,这些人不会抽大麻。问题很简单:从格里到手下的每一个人都抽大麻,把利润都抽光了。” “休特得到100万美元了吗?” “是的。格里分四次付给他,他每次都是把钱放在一只破烂的手提箱中。休特首先把我的赛斯娜赎回来,我已付不起赎金。他就雇我为他开飞机。从那以后,飞机虽归他所有,可仍然由我驾驶。后来,格里把休特介绍给他的一位在洛杉矶的毒品顾客,此人的电影设备公司遇到了麻烦。那人后来又把他介绍到科罗拉多。我们还到过得克萨斯、宾夕法尼亚和内华达。而飞机也换得越来越好了。” 这时,乔希的防风茄克衫里传出一阵短促而尖锐的拷机声。他一边把手伸进口袋,一边做着鬼脸:“瞧,T。J。不耐烦了。” 休特已在办公楼楼顶上等我们。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打着手势,似乎没有他的帮助,乔希就不能把杰特兰吉号降落下来。飞机一着落,他就飞快地跑过来。乔希打开机门,向他伸出一只手。他上了飞机,猛地一下坐在我身旁,喘着气。 乔希回头听候指示。休特一边戴上他的受话机,一边用手指天空。我帮他调整好耳机,然后对着我的送话机说:“交谈之前什么地方都别去。” “不,”他又指了指天空,“起飞,乔希。” “休特,你这是在浪费钱——” “那是我的钱,傻瓜!有的人心情紧张时吃镇定药或喝酒,还有的人则拼命工作或找精神病医生。而我,飞行。” 飞机起飞了,下面的建筑物变小了。“那么,”我说,“出了什么事?” 他把身子在座位上沉得更低些,那只没受伤的手托着耳机。“罗曼奇克和我一起跑了趟斯托克顿港口。我这个律师……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对他没什么印象。只是,看上去他好像有病。” “他有心脏病,随时都会发作。”休特不快地撒着嘴。“过去他可不是这样的。他曾经是个毒品律师,混得相当成功。” “你刚才说,你和他到斯托克顿去了?” “是的。罗曼奇克已准备好了一份合同,只等对方签字,那人将成为我定期的经营人。我想让那人来管理设计公司和承包商,可那家伙撒手不管了。” “为什么?” “他说,有人要雇他,出的价比我的高。去他妈的。我知道这里边的名堂。一定是有人收买了他。” “可你没有证据。”我说。 “不错,可我又遇上这样的巧事。我从斯托克顿回到办公室,设计公司头头来电话说,他们遇到了麻烦,要停止原方案。他建议我另找门户。” “哦,现在明白了——” “你还没明白。‘祸不单行’。后来我又接到一个电话,这次是我的一位银行家打来的。他说银行流动资金不足,其实,我已投了好几笔钱。他这样说,是要撒手不管。你能认为这只是一种巧合吗?” “不。”我说。 “你得让这些家伙开口,查出是谁在跟我作对。” “我会尽力去办的。但能否让他们开口,就没把握了。他们不会欢迎我。” 休特眯着双眼,右脸颊上的肌肉抽搐起来。“可以用其他方法啊。窃听他们的电话,在他们办公室内装窃听器,你是干什么的?—— 令人气愤,麦科恩,我对自己说。“休特,你提出的办法是不合法的,那不是我的作风。我想,我会合法地监视他们的,只是不知会有什么结果。” “你到底能为我干什么?”他扯着嗓子,激动地说道。 我掉过头去望着窗外,让他平静下来。这时,我才发现我们一直在阿拉梅达岛旁边的海湾上空盘旋。 我转过身,对休特说:“我不想浪费我的时间和浪费你的金钱来进行徒劳的监视。对于昨晚袭击你的人,我已有了几条线索,我会追查下去的,可我还需要了解一些背景材料。” “哪方面的?” “你‘挽救危局’的情况,你目前的同事,被你解雇的金门航运公司的人,不想让公司搬出奥克兰的人,不想把公司搬到旧金山去的人。你以前‘挽救危局’时的同事,你得罪过的人,还有你。” “我?到底为什么——” “因为有人对你进行了报复,而且像是私人恩怨,你是个中心人物。” “别提了。” “休特,我知道你是个注重保密的人——” “你对我一点都不了解。” “对你的了解,恐怕比你想象的要多。比方说,我知道你在哈佛大学念过书。” 他先是一惊,随即皱起了眉头。“谁告诉你的?” “拉斯·佐拉。” “天哪!” “我还知道,你是从挽救一个毒品农场开始的。” 他对着乔希后脑勺皱皱眉头。 我问:“那些事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并不认为你有必要了解我的生活。” “可即使在从前,你也没有提过哈佛大学。” “我不想提到它。” “为什么呢?” 他叹了口气。“要知道,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孩子,我有粉刺和头皮屑,没有一个朋友,从来没有感到满足的一天。” “可是——” “嗯,只能到此为止了。我会谈‘挽救危局’的情况,谈我的同事,其他无可奉告。” 我想问他喝醉后和卡门聊天的事情——铁路立交桥,两个或三个人,水面上的热闪电——可还没到时候。因而我说:“在你周围,有值得信赖的人吗?” 他爽快的回答使我吃了一惊。“多蒂·科利尔,我洛杉矶办公室的一位助手,很有经营管理能力。” “她那儿有关于你同事和‘挽救危局’的档案吗?” “有。” “把这些传真给我——越多越好。” “多蒂会尽力去办的。” “很好。现在,可以叫乔希在维斯塔湾降落吗?我想追踪我说过的那些线索。” “今晚,我得有个呆的地方——” “不。” “你自己说过,我住在公寓里不安全。有人会在那儿对我报复,也会在旅馆里对我报复。” 也会在我家里对你报复,我想道。我关心休特甚至超过关心自己。“我会给你找个地方,没有人会想到去那儿找你。”说这话时,便想到了一条妙计。我转过脸,对着窗户,不让他看见我诡秘的笑容。“把你需要的东西收拾好,今晚到我办公室见我。” 我想到的躲藏之处就是众生法律事务所杰克原先住的单元。因一年前我和杰克合作的那个案子,他受了刺激(故事见同辑系列小说《鸽房女尸案》)。他不久前搬走了,在外面借了套公寓。我想,在那张高低不平的旧沙发上打发一夜之后,休特是不肯再往下去的。 这个下午其余的时间,我就用来追踪维斯塔湾公寓的门卫。值半夜到第二天早上8点那班的门卫不想跟我交谈。我给他10美元之后,他所告诉我的也就是他听到了休特的喊叫声,并叫了救护车。那位跟他换班的、从下午4点到半夜值班的门卫不在他自己家里。最后,我在欧维思街的一个酒吧里找到他。经过一番口舌后,我才得知,前天晚上,他没有让外人进入大楼,也没有看到陌生人把电梯开到顶楼房间。 5点稍过,我回到办公室。这时,米克已回来,正坐在他的桌子旁。传真机发出嗡嗡的声响,吐出一大卷纸头来。 米克一边把这些纸扯断、抚平,一边抬头问:“跟我妈妈谈过了吗?” “谈过了。我需要你在这儿呆多久,你就呆多久。” “太棒啦!”他狂喜地举起了拳头。 “那是——”我指着传真机,“多蒂·科利尔从洛杉矶发来的吗?” “是的。这也是。”他拍拍桌子上的一叠纸。“已用完两卷纸了。” “很好,你给我记在委托人的账上。”我拿起那叠纸,看了看最上面的一张。 “还有几桩事情呢。一位女士从帕锡非卡打电话来,”他查了查写在便笺上的字,继续说道:“她说又看到那个开卡车的人,她就向他打听了锡德家的事。那人说他也不知道锡德一家人的去向,他只是买下了那家的家具,锡德拿了钱后就离开了那个地方。这重要吗?” “嗯。”也许有人出钱收买了维斯塔湾的这个服务员,让他交出大楼和休特房间的钥匙。目前是无法找到锡德和他的家人了。除非……我思索着,看着米克垂着的脑袋。 他又说:“一位叫克劳迪亚·詹姆斯的女士从达他贝斯寄来一些工作申请表,她需要表上那些人的资料。”他伸手给我一个马尼拉纸信封。 我接过信封,撕开封口。克劳迪亚·詹姆斯曾掌管过我以前的电话服务站,现在操起了计算机业务,并有了自己的公司。上星期我把麦科恩侦探事务所正式开张的通知寄给了她。 “好,我们行动吧。”我把申请表交给了米克。 他眨巴着眼睛。“交给……我吗?” “不错。”我把一张直背椅子拉到办公桌旁。“我会告诉你怎么处理这些表格。明天早晨,你就一个人干了。” “我一个人干?”他说。 “从此以后,让你担任追踪工作,怎么样?” “谢丽欧在吗?” “什么事?”我有些光火,他怎么还是叫我这名字!休特站在我办公室门口,他痛苦的询问使我宽恕了他,把冒火的眼睛移回到面前的材料上。 “我的毛巾可以挂在那儿吗?”他说的毛巾是指特德借给他的那条。“那儿。”是指众生法律事务所二楼的公共浴室。 “可以,休特。”我简短有力地说道,又继续看着桌上的材料。他还是站在门口,我可以听到他的喘气声。“还有别的事吗?” “我要打个私人电话。” “到我外甥办公室去打吧。”我朝门口挥挥手。 我继续阅读那些材料。 隔壁传来他低沉单调的说话声。我双手捂住耳朵。突然,他不出声了。我伸手看看手表,10点半。再有一页,我就可把这一叠看完了。我已把另一叠扎起来,准备带回家在炉火前阅读。 8 冰冷的手指,沉重的脑袋,麻木的四肢,还有咖啡的味道。我睁开双眼,只见一只手把一只杯子放到了桌子上。是米克的手。他说:“8点都过了。” 我挣扎着坐起来,只觉得恍恍惚惚,一叠材料从沙发上滑落到地毯上,我竟然在起居室里睡着了。一定是米克给我盖了这条中看不中用的旧被子,那是我妹妹帕西缝制的。 米克把材料捡起来,整理好。我掀开被子,双脚踩在地板上,伸手拿起那只咖啡杯。一口气喝光后,我问:“我什么时候睡着的?” “不知道。半夜我去睡觉时,你还在看材料。五点钟,我起来小便,看见你睡得很香,就给你盖了被子。” “谢谢。”我手捂着杯子取暖,同时望着窗外。灰黄色的光线表明又是一个迷雾天。 米克穿上他那件廉价的茄克衫。“上班去了?”我问。 他点点头。“我要去办达他贝斯的事情,还要追寻锡德的下落。” “很好。如果你碰到什么问题,又找不到我的话,可以问雷。” “好的,莎姨……莎伦。”他吻了我一下,便喜气洋洋、蹦蹦跳跳地向门厅走去。我17岁的时候,对一个微小的任务也是这样满怀热情。 我洗好淋浴,走出浴室,看到了休特发来的传真:“为定期经营人一事。今天我要动身去长海滩,谢丽欧,我喜欢众生法律事务所,它使我想起了过去。” 真可怕,我生气地想道,他想住在那儿缠着我,不管对他的案子调查多长时间。 我来到厨房,倒了杯咖啡,看到桌子上有一叠邮件。昨天送来的:电话费账单,梅西商场削价海报,给两只猫打免疫针的提示单。还有一封海诺的明信片。 上面只有几个字:“你生日那天在泽尔达吃饭、跳舞,好吗?”我翻过明信片,查看邮戳。苏黎世。天哪!他到欧洲了。 在泽尔达庆祝我的生日。9月28日是我的生日,他也许会提前一天到达海湾地区,并且希望我去奥克兰机场接他,那儿停着他的西达布里亚,然后随他飞往莫诺他的牧场。泽尔达是我们第一次幽会的乡村旅馆(故事见同辑系列小说《图发湖的秘密》)。 我穿好衣服,坐下来,看完了从昨天晚上开始在炉火前看的所有材料,还做了笔记。我思考了一刽[,把笔记重新看过一遍,又打了几个电话。最后,我出发到市中心去,去找休特的一个主要资金赞助人查尔斯·洛夫斯特。 晚上6点,休特还没从长海滩回来。我给他办公室打电话,得知杰特兰吉号约五十分钟前就起飞了,由于天气不好,被耽搁在海岸中部。这样也好,我能有更多的时间来准备要跟他谈的话。 众生法律事务所办公室窗外的雾越来越浓,几乎像下雨一般。 我把收集到的资料录音带重新整理一遍,使事实更明确,更有逻辑性。 今天去见的查尔斯·洛夫斯特是个拥有亿万家产的商业资本家,也是房地产开发商。他曾两次支持休特“挽救危局”。他说:“亨特尔斯波恩特基地的问题太多、障碍太多,只能让联邦政府和市政府去处理。T。J。是唯一愿意使那块土地重新作为海事使用的人。坦率地说,政府应该为他的设想颁给他一枚奖章。” 达纳·威尔逊,——休特在这个城市的港口委员会联系人说:“休特的这些计划与当代港口的混合使用计划相符合。亨特尔斯波恩特的这个问题得到解决,市政府和联邦政府应该对他很感激……反对者吗?我想,他是有许多反对者,可与这计划无关。老实说吧,我是个好管闲事的女人,假如有人要阻挡他,我会把这人找出来的。” 詹姆斯·刘易斯,——奥克兰港口委员会委员说:“不必隐瞒,我们的港口遇到了麻烦。可谁也不想看着金门航运公司从此垮掉。戈登的亨特尔斯波恩特计划一旦成功,就意味着整个海湾地区有更大的经济发展。如果能把西部海岸港口的生意吸引到这边来,我们的生意一定会多得来不及做。” 诺厄·罗曼奇克,——休特的律师说:“我不认为T。J。最近遇到的事和金门航运公司或其他港口有关联。对他下手的人知道T。J。的个人习惯:晚上在哪儿喝酒,怎样回到他的住所去。你只要仔细观察T。J。的同事,就可以找出那个人来。” 拉斯·佐拉,——休特的主要策划管理专家说:“罗曼奇克说得很对,正在发生的一切和目前这个挽救的危局毫无关系,也许和他所有的生意都没关系……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可这一切,不管是谁干的,都得花去许多精力。就像你说过的那样,好像是为了个人问题。一种积压很久的私怨。你可以调查一下他的过去,他的个人生活,会找到线索的。” 卡罗·拉蒂默尔,——休特的财务主任说:“我觉得,罗曼奇克和拉斯对你所说的都有道理。不过,要想从T。J。口中得到什么情况,困难很大,他会把他的隐私带到坟墓中去的,我们中间要是有谁触及他的隐私,谁就一定不会有好日子过。” 还有许多录音,可这些是最有说服力的。我关掉录音机。拉蒂默尔的“带到坟墓中去”这句话,使我不寒而栗。 20点差7分,休特回来了,我能听出是他的脚步声。“到厨房来。”我大声喊道。 几秒钟后,他出现在门口,脸色憔悴,双肩下垂。 “这一天可真长啊。”他走到桌子旁,一下子倒在我旁边的一张椅子里。 我倒上一杯啤酒递给他,问道:“长海滩情况怎么样?” “难哪。我选中的第二个家伙又跟我吹了。”他呷一口啤酒,把杯子放在桌子上。“他一定也被买通了。”他往后靠在椅子上,用拇指和食指按摩着太阳穴。 “休特,我今天和许多人进行了交谈。对于正在发生的一切,他们似乎有一种默契。”根据录音中的内容,我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必须把资料仔仔细细地看一遍。跟你谈谈你的私人生活。” 他摇摇头。 “休特,为了阻止那个人进一步袭击你,难道不值得一谈吗?” 他站起来,绕过桌子,来到窗边,背对着我,凝视着窗外迷雾中的城市夜景。他说:“我不能谈个人私事,除非……” 我等待着。 他转过身,双眼竟充满了热情。他向我走过来,抚摸着我的脸颊。可没有激起我丝毫感情,我觉得就像是秋天的树叶拂过我的双颊。他似乎感觉到了,皱着眉头,收回了手。 “走吧。”他点点头,终于作出了决定。 “上哪儿?” “我要见一个人。” “谁?” “准备一只包——装上周末穿的衣服。最好带上防雨和防冷的东西。” “上哪儿?” “问得太多了,不要刨根问底。”他粗暴地说。 9 当飞机在海面上空沿着海岸线飞行时,夜幕降临了,我对内地看了最后一眼。很快,只剩下一片黑暗。 不久,雨点开始拍打着机窗。耳机中传来了乔希的声音:“看来,要遇上我们在南方碰到的天气了。我准备把飞机升得高一点。” 休特不回答。 在更高的高度,气流并不平稳,飞机遇上一股逆流,震动了一下。“对不起。”乔希说。远方,灯火在闪烁着。 “这鬼天气!”休特说,“现在是八月,我的上帝啊。” 以前,我遇上过比这更糟的飞行,可那是商业飞机或者和我了解、信赖的海诺在一起。而此时,我开始紧张起来,双手抓住座椅的扶手。 又是一阵震动。乔希把飞机升得更高了。风猛吹着飞机,把我们吹向大海,雨水霹霹啪啪地敲打在机窗上。 “头儿,我想,我们最好绕过那个小海湾,在马林县的小河机场上停下来。风雨中,屋顶停机场就像悬崖一样,很危险。” “好吧,让地面控制站问一下埃尔克的那位出租汽车驾驶员,看他能否过来接我们。” “知道了。” 休特重新面对机窗。在以后的紧张飞行中,只有一次,他打破了沉默。他说:“到了,布特雷格海湾就在我们脚下。” 几分钟后,飞机在小河机场降落下来。狂风夹带着猛烈的雨点,——走出飞机时,乔希扶住我,以兔被风刮倒。休特也抓住我的一只手臂——与其说他帮我,还不如说我成了他的支撑物——我们朝机场办公楼跑去。在屋檐下,我们像狗一样抖掉身上的雨水,跺着冰冷的双脚。因为背着几个包,乔希晚赶到一会儿,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在头上。他说:“发动机的声音不太正常,我就在阿尔波恩的朋友处住一夜,明天一早要把飞机检查一下。” “随你的便。”休特耸耸肩。 一辆棕色小轿车开进了停车场,车顶上亮着一盏灯,映出“黄色出租汽车公司”的字样。我们朝车子跑去,乔希背着包,跟在后面。驾驶员是个中年男人,穿着带风帽的军用雨衣,很热情。休特和乔希跟他很熟,打过招呼后,车子向南驶去,在阿尔波恩村庄下面的海岸线公路最低处,车子停了下来。乔希下了车。车子继续朝前开。休特开始不成调子地哼起曲子,分开右手指,用力按着大腿。 我想,这是紧张的表现,而这紧张一定和他带我去见面的那个人有关。 然而,我没有刨根问底。 大约过了十分钟,车子拐弯,离开了海岸公路。车灯照到一排高高的栅栏上。休特钻出车子,冒雨向大门旁的木岗亭跑去,掏出一把钥匙。只听“呀”地一声,大门被打开了。那位驾驶员把车子开进去。 过了栅栏,便是一片柏树林。车子沿着林间车道爬上一个陡坡。坡顶上可以看见一片岩石,向着海面延伸到悬崖边。下了坡,车子在旷野上行驶,狂风拍打着车身。坐在我身旁的休特向前倾着身于,眼睛盯着一座在雨帘中隐现的房子。 我也倾向前。只见两排长长的、用卵石和木头砌成的矮房子,一条有尖顶、像暖房一般的玻璃走廊把它们连接起来。透过窗帘,两排房子中射出昏暗的灯光。车子在玻璃走廊前停下,车前灯的光线透过那玻璃,照到里面的棕榈树、丝兰花和藤蔓植物上。在花木斑驳陆离的阴影中有一个身影在移动。 休特长叹一声,消除了紧张。“这是月光屋。”他轻快地告诉我说。 我朝他转过身去想提问题,可他早已推开车门钻了出去。我寻找小背包和公文包,把毛皮风雪大衣的挡风帽戴在头上。他付了车钱,然后用那只未受伤的手提走了一只包。我拎着另一只包钻出车子,和他一起朝房子跑去。 门开了,我打着滑进了门,把包丢在滑溜溜的地面上。一只有力、修长的手扶住了我。我看到了一张女人的脸。 休特说:“谢丽欧,这是我妻子安娜。” 安娜·戈登,身材比我修长,黑色的长发直垂腰际,表情同她丈夫一样严峻。她对我说:“我想,他没有说起我们长得很像吧?” “没有。”我打量着她,发现她居然有些同我相像,只是比我更具有印第安人的特征。 “男人总是喜欢让人吃惊的。”她更严峻地看了休特几眼,然后带我们来到一间长屋子里。这儿有厨房、用餐处和起居室,还有一个壁炉,一排朝西的玻璃窗。 休特脱下雨衣,把它搭在肩膀上,哼哼地笑着。我转过身,瞥了他一眼。 我感到纳闷。他竟然和一位极像我的女人结了婚。我想起了他在决定带我到这儿来之前的那种表情。我本以为他至今还是个单身汉。 安娜帮我脱下毛皮风雪大衣,然后把它和包一起放在休特那只未受伤的手臂上。“起点作用。”她告诉他。她又领着我来到围着壁炉的一张沙发旁。“把靴子脱下来,让脚烤烤火,我去准备吃的。” 我坐下来,伸出双手,放在温暖的火焰上方。雨点打在屋顶上也拍打着我身后的玻璃窗。这屋子是用珍贵的木头、铜和土褐色的瓦片砌成的,像这样的夜晚不会让人感到寒冷。厨房门开着,我看到休特用那只未受伤的手臂抱住安娜,安娜转过身子和他亲吻起来,并用手温柔地抚摸他那只受伤手臂上的石膏。她比他高几英寸,他的头正好在她脖子的弯曲部位。我发现,他脸上的皱纹消失了,闭着双眼,嘴角露着微笑。 我极有分寸地转过头,对着壁炉。 过了一会,安娜走了过来,把一只装有玻璃杯、盘子和食物的大盘放在壁炉台上。“随便吃一点,希望你不会介意。”她说。他们在我两旁坐了下来。 我一看,盘中是我这个低档美食家梦寐以求的食物:蛋卷、小比萨饼、墨西哥煎玉米卷、锅贴、鸡翅膀、白城堡汉堡包、油炸土豆条、奶油沙司和油炸猪皮。“真丰盛!”我说。 安娜对着休特露出微笑。我猜,他们一定打过赌,看我喜欢哪一种菜肴。她对休特说:“要喝酒吗?” “噢,好的。卡百内葡萄酒是斯泼滋沃德1985年酿造的,清爽,味浓。夏敦埃酒是1993年桑福德的桶装酒,味辛辣而不纯。” 安娜对我说:“他经常读有关酒的杂志,都印在脑子里了。” 令我吃惊的是,休特咧开嘴巴大笑了起来。“她对我过奖了。” 我选择了凯伯酒。为了给休特一些面子,我也尝了些鱼子酱和布里干酪。 我对休特说:“你早该告诉我,你已结婚了。” 他耸耸肩,不停地吃斯提耳顿干酪。 我对安娜说:“奇怪,我俩倒很相似。” “几年前我就知道了。他第一次盯上我,就把你的情况告诉了我。我原先很生气,想想看,你被人家看中,并不是因为你自己本人,而是因为长得像另一个人。” “是什么改变了你的想法?” 她看了他一眼,眼角露出高兴的神情。“有一次,为了一件事他大发脾气,痛苦地对我大喊大叫。我突然感到这家伙是真心爱我的。” 休特沾沾自喜地笑着,喝了一口酒。 我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带我到这儿来,他是要让安娜来告诉我关于他的事情。 她拍掉手上的猪皮碎片,拿起自己的酒杯。“先告诉你,休特和我的事,先从我自己说起。” 我叉起一个锅贴。 “我是卡希帕莫人,”她开始说道,“在印第安人的居留地上长大,就在这附近的山上,里奇路旁。你知道这地方吗?” 我摇摇头。 “好多人都不知道。地方不大,现在大概还有12户人家。那儿有一所学校,三四只电话机,一块墓地。属门多西诺县管辖范围。我父母……许多年前他们就离开了我……” 休特插话说:“我在加白维尔毒品农场里遇见了安娜,当时和她在一起的那个家伙就是……”他看了眼安娜,然后摇摇头。“嗯,这无关紧要。我开始挽救那个农场时,就开除了那家伙,并对他说安娜不想和他一起离开。这是个谎言。不过安娜留下来了,她没有别的地方好去,而且吸毒成瘾。不久,她失踪了。我花了几乎一年的时间找她,最后在一家戒毒康复院中找到了她。” “我不想跟一个从毒品农场获利的人有任何联系,”安娜说,“可他不肯放过我,在拿到农场主格里付的第一笔现金时,他提出了我不得不照办的要求。” 我疑惑地看着休特。 “我向她求婚。我告诉她,她可得到50万,随她怎么花。” 安娜说:“我们结了婚。他把他一半的钱存入我的账户。开始我对他很冷淡。可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后,我渐渐喜欢上了这个家伙。那时,我考上了大学。休特回去完成挽救农场的大业,我去了圣何塞。他在洛杉矶挽救电影设备公司时,我正在攻读心理学学位。他在挽救科罗拉多时,我已爱上了他。可我还是回到了印第安人居留地。” “为什么呢?”我问。 “为了能长久地看到我的朋友们,尤其是关心我的年轻朋友们。我知道那居留地不是他们的久留之地,可他们不像我已在外界有了根基。于是,我就在海岸边东找西寻,发现了这座房子和其他别墅。印第安人居留地的人们可以随时到这儿来,想呆多久就呆多久。我帮助他们提高生存的能力。” 休特说:“我妻子是个乐施好善的女人,用我的钱。” 安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我一直没能认清这家伙的真面目,尽管每晚我们通过电话谈上好几个小时。” 原来他每天半夜打电话,是给他妻子的。 我想,也许他们想单独呆在一起。“明天有什么安排?”我问。 休特说:“把多蒂·科利尔给你的背景材料看一遍,你也可以问些其他问题。” “好吧。我想休息了。”我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睡哪儿?” “月光小别墅。”休特也站了起来,“我来领她到那儿去,安娜,你就别出去了,外面下雨。” 月光别墅坐落在这个海湾南端悬崖上,隐没在柏树林中,里面有两间卧室,一间浴室,还有一间小厨房。休特领我走进卧室,点燃壁炉里的短柴,然后拘泥地离开了。安娜不在,他和我单独在一起,显得很不自在。 我累极了,脱去衣服,钻进褐紫色条子床单和鹅绒被中间,关掉灯,看着炉火。雨水击打着屋顶,风在烟囱周围旋转,暴风雨声时而夹杂着海潮声。 10 “好,都排除掉,只剩两个人了。”我查了下笔记。“拉斯·佐拉,你们相识很久。请回想一下你在洛杉矶挽救电影设备公司时的情况。” 休特闭上双眼,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鼻梁。“我已说过,他那令人愉快的外表下隐藏着残忍。我们都叫他刽子手。可我想不出任何理由……” 我点点头。“下一个是诺厄·罗曼奇克,也是一位相识很久的朋友。从刚到加白维尔时说起。他原先是毒品律师。你说你不能控制他。” “我不知他头脑中在想些什么,可这并不意味着他对我有什么阴谋。” “可他们两个跟这些材料中所显示的有联系。” “只是一部分有关。况巨,他们主动提醒你要查清这个案子,必须利用这些材料。为什么每个——” “他们这么做是为了掩护自己。主动提供信息的人不等于不是罪犯。” 休特耸耸肩。 我把笔记本扔在我俩中间的矮椅上,转身对着玻璃窗。快下午3点了。从早晨8点半,我们就开始查看有关休特的组织和他挽救危局的资料。我喝了许多咖啡,他把阿斯匹林药丸当点心吃。 风暴刮了整整一夜后在海上消失了。接着又下了一整天的雨。明亮的光线使远方柏树林的枝叶和悬崖的岩缝分外清晰,波浪看上去也有了锋刃。安娜在悬崖边行走,穿一件带风帽的深红色斗篷。一阵风吹来,把帽子从她头上吹落下来,长长的黑发在她身后随风飘扬。休特屏住呼吸,双眼注视着妻子,露出赞赏的神情。 我说:“你不在时,她一定很寂寞。” “我相信她的生活中没有一分钟是寂寞的。”随后,他指着桌上的材料说:“你看,莎伦,我们这是干什么?怀疑两个跟我交往很久的同事?据我所知,他俩都不会潜入我的车库或公寓。” “他们都有钱,可以雇人向你开枪或揍你一顿。” “这不能依赖估计。” “那么启斯东钢铁公司和内华达的绝望镇呢?我在想,我应该到宾夕法尼亚州和内华达州去走一趟,看看那里有什么线索。” “你觉得有必要就去好了。” “现在谈谈你的私人生活。” 他闭紧了嘴巴。 “你说过,我可以问其他问题。” “可不是现在。我们为什么不歇一会呢?你可以和安娜一起出去散散步。她会向你介绍这儿的海湾……” 我把桌子上的材料整理好,走出月光屋朝走廊走去。安娜正好进来,脸颊被风吹得鲜红。 她领我穿过玻璃走廊靠海一面的一扇门,走过一排台阶。安娜用一把钥匙打开门,让我下了台阶,走了一半的路,前面出现一块平地,台阶又折了回来。我们停住脚步,她指给我看下面的沙滩。 “像一只伸出水面的手,紧紧抓住陆地,”她说,“像一个正在下沉的人,知道不能松手。” “你经常有这样的想象吗?” “我觉得自己不是个天生愉快的女人。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过的。” “休特说你从未有过寂寞的时刻。” “是吗,他知道什么?不错,这里经常有客人来,可他们是门生,我是导师。” “他不让你跟着他吗?” “说不上来。”她转身继续朝下面走去。下完台阶,穿过松软的沙地,我们朝海潮线走去。她又说:“分离已成为我们的生活模式……” 她的眼神变得悲伤起来,转而又一笑。“哼,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当你有了钱、有了飞机,距离便不再是障碍了。” “我注意到你有一个安全门,但没有报警系统。防护栅栏也围得马虎。你一个人住在这所孤零零的屋子里,难道不感到害怕吗?” “当然害怕。我想过装报警系统,可这东西经常会失灵。我还想养条警犬,但这动物身上有股臭味。不过,我是个好枪手。我还是孩子时,在居留地常跟大人外出打猎。在我的小手提包里放了两把手枪,一把是马格纳姆,另一把是贝利他九毫米,它们是我的保护神。” 我问:“对入侵者,你会使用你的手枪吗?” 她迟疑不决,变得严峻起来,有意改变话题,说道:“我们朝南走吧,我带你去看一个酿酒者的山洞。” 我们面前崖岩一直延伸到海里,然后变成一堆杂乱的碎石,形成一个天然的突堤。我停住脚步,看着沙岩顶上,有一种渐渐清晰的感觉:有人在监视我们。我双眼扫过悬崖,可没见着一个人影。 “这边。”安娜喊道。 我耸耸肩,扔掉刚才的感觉,跟着她绕过一片附有甲壳动物的石头,来到崖壁上的一个A型洞口前。“我们走私犯的山洞。”她说道。 我朝洞里走去,伸手摸着长有青苔的石墙,然后在一块岩石上坐下,安娜走过来,站在我身旁。 我说:“从休特的组织里,他和我只能确定两个人:诺厄·罗曼奇克和拉斯·佐拉。你认识他们吗?” “不是很熟悉。” “有两次挽救危局也许有问题,一次是启斯东钢铁公司,还有一次是内华达的绝望镇。” 她慢慢点了点头。 “这些我都有资料,”我继续说道,“我要你告诉我休特在那段时期的情形。你们每晚都通电话,也许知道些什么——” “不幸的是,我并不知道。” “为什么?” 她离开我坐着的那块岩石,开始在洞内踱步。“休特到宾夕法尼亚州时,我和他相处得并不融洽,因此,我们同意分开一段时间,直到他挽救好内华达州,我们才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重新生活到一块。” “总共分开多长时间?” “差不多四年吧。” “这整个时期,你们没有一点联络?” “几乎没有。” “难道你没有问起过他那些年发生的事吗?” 她摇摇头。“我们决心从头开始。那就是说,不能再谈我们分开那些年中所发生的一切。我至今还这样认为,假如不是因为我们婚姻破裂,启斯东将会更成功。还有我……假如我的婚姻安全可靠的话,我会有另一种生活姿态。” 我真想进一步追问,可那些事不属我的职责范围。我说:“你知道休特吸毒吗?” “在家里,他几乎连酒都不大喝,昨晚你看到了。你为什么问这问题?” “许多人说他患了多疑症。” “休特是蛮多疑的。几个星期前,他在听筒上装了窃听器,把和别人的谈话录下来,检查是否有人蓄意害他。他总是在公共场合或直升飞机上开会谈生意,他说,在这些地方他们就不能杀他了。” “装窃听器是不合法的。” “我知道。他只告诉过我一个人,因此,不要让他知道我告诉了你。” “关于毒品,还有一个问题:他的一个熟人说他有幻觉。”我把卡门告诉我的情况说了出来,“一座铁路立交桥,两个或三个人,水面上的热闪电。”我反复说了几遍,“你知道这些吗?” 她一动不动,只见她紧抱着自己,把身子藏在斗篷底下。“你问过他这些吗?” “他不会告诉我的。” 安娜的脸色变得苍白,眼睛不敢正视我。终于,她坦然地说道:“嗯,我不知道这些是什么意思。” 我能肯定,从这些幻觉似的话中,她认识到了什么东西。没等我再问下去,她便来到洞外,朝海潮线走去。 安娜和我回到月光屋,杰特兰吉号刚停在悬崖边一块平坦的空地上。休特迎面过来,指着月光别墅说道:“快去收拾好东西。我们得回到海湾地区去,我在直升B机上等你。”说完,他就朝月光屋走了过去。 我看了看安娜,看得出她真想发脾气。她耸耸肩,然后朝月光别墅走去。 我也到了别墅,默默地收拾着东西。我拉好旅行包的拉链,看到安娜正盯着窗外的大海,眼神暗淡。我碰了碰她的肩头。“为什么不让我帮你把这些床单换掉?” 她摇摇头:“你们走后,我自己会弄的。正希望弗兰妮能来住,这斗篷就是她织的。为她收拾房子,我就有事干了。” 来到月光屋时,我在走廊上遇见了休特。他样子很憔悴,很快地拥抱了一下安娜,低声道了个歉,然后对我示意了一下,迅速朝门外走去。 我向安娜道谢。她抱了我一下,然后把她那件漂亮的手编斗篷披在我身上。 “安娜,我不能带走这——” “你把它带上。它对我来说很特殊,你对我来说也如此。我觉得我俩是姐妹。我不出去送你了,你一定会原谅我的。” 我也抱了她一下,戴上斗篷帽,好让她看看我的样子,然后追赶休特去了。他和乔希已等得不耐烦了,迅速帮我坐进了机舱。戴上耳机后,我朝机窗外月光屋的走廊望去,可不见安娜的身影。 飞机起飞时,我问休特:“到底出了什么事?” 他先犹豫了一下,然后回答说:“我的助手卡罗·拉蒂默尔出事了。在我们大楼对面的车库里,她遭到了袭击。” “有生命危险吗?” “险些丧命。现在还不知道她的伤势如何。” “什么时候出的事?” “今天下午。罗曼奇克守在医院里,他说医生担心卡罗脑袋受了伤。”休特瘫倒在座位上。“警察说是附近的人干的,该死!我知道,以后还会有事的。该死的杀手可以来杀我,可为什么要伤我的手下人呢?” 这天深夜,门多西诺县行政人员打电话告诉休特,我们刚离开海岸悬崖,那月光屋就爆炸了,屋内的一切被炸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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