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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探小说
第14节


  尼尔督察瞪着玛波小姐十秒钟左右,困惑到极点。他直觉认为老太太神经不正常。
  “黑画眉?”他反问道。
  玛波小姐用力点头。
  她说:“是的。”并且朗诵道:

  “唱一首六便士之歌,用一口袋黑麦,
  把二十四只黑画眉烘在馅饼里。
  馅饼一切开,鸟儿就开始唱歌。
  这可不是国王的一道豪华大菜吗?
  国王在帐房里数钞票,
  王后在客厅吃蜂蜜面包,
  女佣在花园里晒衣服,
  一只小鸟飞来,叼走了她的鼻子。”

  尼尔督察说:“老天爷。”
  玛波小姐说:“我意思是说,样样吻合。他口袋里放的黑麦,对不对?有一份报纸这么说。其它的只说是谷物,也许别有含义;可能是‘农民之光’或‘谷花’之类的——甚至可能是玉蜀黍——不过事实上是黑麦吧?”
  尼尔督察点点头。
  玛波小姐得意洋洋说:“喏,雷克斯·佛特斯库。‘雷克斯’是‘国王’的意思。他在帐房里。王后佛特斯库太太在客厅吃蜂蜜面包。所以凶手当然要在葛莱蒂的鼻子上夹一根晒衣夹罗。”
  尼尔督察说:
  “你意思是说全案是疯子干的?”
  “噢,我们不能乱下结论——不过的确很怪。你千万要查查黑画眉的事。一定有黑画眉牵涉在其中!”
  就在这个时候,海依巡佐走进房间,急迫地说:“长官。”
  他看到玛波小姐,突然住口。尼尔督察恢复常态说:
  “谢谢你,玛波小姐,我会查这件事。既然你关心那位姑娘,也许你愿意看看她房间拿来的遗物。海依巡佐马上拿给你看。”
  玛波小姐乖乖告退,战战兢兢走出去。
  “黑画眉!”尼尔督察自言自语说。
  海依巡佐瞪大了眼睛。
  “海依,什么事?”
  海依巡佐说:“长官——”又急急切切加上一句:“你看。”
  他拿出一样用脏手帕包着的东西。
  海依巡佐说:“在灌木丛发现的。可能是由某一个后窗丢到那儿。”
  他把东西轻轻倒在督察前面的桌子上,督察探身检查,愈来愈兴奋。原来是一罐将近全满的橘子酱。
  督察一言不发瞪着它,脸上现出木然和愚蠢的表情。事实上这正表示尼尔督察又在运用想象力了。一部影片在他心中上演。他仿佛看见一罐新的橘子酱,看见一双手仔细掀开盖子,看见少量橘子酱被人拿出来,拌上‘塔西因’再放回罐里,表面弄平,仔细盖好。他止住幻想问海依巡佐说:
  “他们不把罐中的橘子酱挖出来,放进特制的小瓶子?”
  “不,长官。战时物资缺乏,渐渐养成原罐上桌的习惯,后来就沿用下来了。”
  尼尔咕哝道:
  “当然啦,这样比较轻松。”
  海依说:“而且早餐只有佛特斯库先生吃橘子酱(柏西瓦尔先生在家的时候也吃)。另外几个人吃果酱或蜂蜜。”
  尼尔点点头。
  他说:“是的,这一来就简单了,不是吗?”
  他脑海中又出现一个活动画面。现在是早餐桌。雷克斯·佛特斯库伸手拿橘子酱,舀出一匙,涂在奶油面包片上面。简单多了,这比冒险放进咖啡杯简单多了。安全无比的下毒良方!然后呢?又是一个空档,下来的画面可就不太清楚了。另一瓶橘子酱挖出相同的分量,取代有毒的这瓶。然后是一个敞开的窗户,有只手伸出来把瓶子扔进灌木丛,是谁的手呢?
  尼尔督察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
  “好,我们当然要拿去化验,看看含不含‘塔西因’。我们不能妄下结论。”
  “不,长官。也许有指纹哩。”
  尼尔督察忧郁地说:“那些指纹也许不是我们要找的。上面一定有葛莱蒂、克伦普和佛特斯库先生的指纹。说不定克伦普太太的、杂货店助手的,甚至别人的也在上面!如果凶手添放‘塔西因’,他们自会小心,不让自己的指头碰到瓶罐。总之,我们不能妄下结论。他们如何订购橘子酱,通常放在哪里?”
  勤奋的海依巡佐早就准备了这些问题的答案。
  “橘子酱和果酱一次买六瓶。等旧的一瓶快用完的时候,就在食品室放一瓶新的。”
  尼尔说:“这表示橘子酱可能在上桌前好几天就被人动了手脚。凡是住在这栋屋子里或者有机会进屋的人都可能下手。”
  海依巡佐对“有机会进屋”这句话感到不解。他不明白长官心里正在想什么。
  可是尼尔正在作一个他认为合乎逻辑的假设。
  如果橘子酱事先被人动手脚——凶手就不一定是当天早晨在餐桌上的人罗。
  这一来又有几个精采的可能性。
  他计划约谈许多人——这一次将采取完全不同的门径。他要敞开心胸……
  他甚至要认真考虑那位老小姐——她姓什么来着?——有关儿歌的提示。那首儿歌确实吻合案情,叫人惊骇;和他一开始就担心的重点——就是那一口袋的黑麦——相吻合。
  尼尔督察自言自语说:“黑画眉?”
  海依巡佐瞪大了眼睛。
  他说:“不是黑莓酱,长官,是橘子酱。”
  尼尔督察去找玛丽·窦夫。
  他发现她在二楼的一间卧室里监督艾伦剥下看来还挺干净的床单。一堆干净的毛巾摆在椅子上。
  尼尔督察显得困惑。
  他问道:“有人要来住?”
  玛丽·窦夫对她微笑。艾伦阴沉沉、凶巴巴的,玛丽正相反,镇定如昔。
  她说:“正好相反。”
  尼尔以询问的目光望着她。
  “这是我们原先为吉拉德·莱特先生准备的客房。”
  “吉拉德·莱特?他是谁?”
  “他是爱兰·佛特斯库小姐的一个朋友。”玛丽的嗓音故意不显出抑扬顿挫。
  “他要来这儿——什么时候?”
  “我相信他在佛特斯库先生死后第二天抵达‘高尔夫旅社’。”
  “第二天。”
  玛丽的声音仍旧不带感情:“佛特斯库小姐是这么说的。她告诉我说要请他来住——所以我叫人准备了一个房间。现在——又出了两件——悲剧——看来他留在旅馆比较妥当。”
  “高尔夫旅社?”
  “是的。”
  “嗯,”尼尔督察说。
  艾伦收起床单和毛巾,踏出房门外。
  玛丽·窦夫质问般看看尼尔。
  “你有事要找我?”
  尼尔怡然说:
  “查出确切的时间很重要。他们家人的时间观念好像都有点模糊——也许不难了解。反之,窦夫小姐,我发现你陈述时间很准确。”
  “又是不难了解!”
  “是的——也许——我必须向你道贺,尽管——几桩命案造成——恐慌——你仍能让这栋房子维持正常的情况。”他停下来,好奇地问她:“你怎能做到呢?”
  他发现玛丽·窦夫那深不可测的盔甲只有一个裂缝,就是她颇以自己的效率为荣。现在她回话略微松弛了一点。
  “克伦普夫妇想要马上走,当然。”
  “我们不容许。”
  “我知道。我还告诉他们:柏西瓦尔·佛特斯库少爷对于肯给他省麻烦的人可能——呃——相当大方。”
  “艾伦呢?”
  “艾伦不想走。”
  尼尔说:“艾伦不想走。她胆子真大。”
  玛丽·窦夫说:“她喜欢灾祸。她跟柏西瓦尔少奶奶一样,觉得灾祸是一种怡人的好戏。”
  “有趣。你认为柏西瓦尔少夫人——喜欢这几桩悲剧?”
  “不——当然不。那未免太过分了。我只是说这一来她可以——呃——勇敢忍受。”
  “窦夫小姐,你自己有何感想?”
  玛丽·窦夫耸耸肩。
  “这种经历并不愉快,”她淡然说。
  尼尔再次渴望破除这位冷静少妇的防卫心——找出她那谨慎、高效率的态度后面藏有什么玄机。
  他只唐突地说:
  “喏——扼要提出时间和地点。你最后一次看见葛莱蒂·马丁是喝茶前在门厅里看见她,当时是五点差二十分?”
  “是的——我叫她端茶来。”
  “你本人是从什么地方走来的?”
  “由楼上——几分钟前我仿佛听见电话声。”
  “电话大概是葛莱蒂接的?”
  “是的。是拨错号码——有人要找贝敦石南林洗衣店。”
  “那是你最后一次看见她?”
  “过了十分钟左右,她把茶盘端进图书室。”
  “后来爱兰·佛特斯库小姐走进来?”
  “是的,大约相隔三四分钟,接着我上楼去告诉柏西瓦尔少奶奶茶点准备好了。”
  “你经常去叫她?”
  “噢,不,大家高兴什么时候来喝茶就什么时候来——不过佛特斯库太太问大家上哪儿去了。我以为听见柏西瓦尔少奶奶下楼——结果是误会——”
  尼尔打断她的话,这里有新消息。
  “你是说你听见楼上有人走动?”
  “是的——我想是在楼梯口。可是没人下来,所以我就上去了。柏西瓦尔少奶奶在她的卧室。她刚刚由外面进来。她曾出去散步——”
  “出去散步——我明白了。当时的时间——”
  “噢,我想是五点左右——”
  “兰斯·佛特斯库先生——什么时间到达?”
  “我再下楼之后几分钟——我以为他早就到了——可是尼尔督察打岔说:
  “你为什么以为他早就到了?”
  “因为我依稀由梯台的窗口瞥见他。”
  “你是说他在花园里?”
  “是的——我瞥见有人穿过紫杉树篱——我以为是他。”
  “你告诉柏西瓦尔·佛特斯库少夫人茶点已备好之后,下楼看到的?”
  玛丽纠正他的话。
  “不——不是那个时候——更早我第一次下楼的时候。”
  尼尔督察瞪大了眼睛。
  “你能肯定吗,窦夫小姐?”
  “是的,我十分肯定。所以他按铃时——我看到他觉得惊讶。”
  尼尔督察摇摇头。他说话尽量不表现出内心的兴奋:
  “你看见在花园里的人不可能是兰斯·佛特斯库。他那班火车——本该四点二十八分抵达,结果慢了九分钟。他在四点三十七分抵达贝敦石南林车站。他等计程车总要几分钟吧——那班火车总是客满。他离开车站已经快要四点四十五了(比你看见花园那个人还要晚五分钟),而车程有十分钟。他最早也要五点差五分才能在大门口打发掉计程车。不——你看到的不是兰斯·佛特斯库。”
  “我确实看见一个人。”
  “是的,你看见一个人。天色暗了。你不可能看得很清楚吧?”
  “噢,不——我不可能看见他的面孔什么的——只看见身材——高高瘦瘦。我们正在等兰斯·佛特斯库来——所以我以为是他。”
  “那人走——哪一条路?”
  “沿着紫杉树篱走向房屋东侧。”
  “那边有一道侧门。是不是锁着?”
  “要等晚上全家锁门,那边才上锁。”
  “任何人都可以由侧门进屋,屋里的人不一定会发现。”
  玛丽·窦夫考虑了一下。
  “我想是吧,不错。”接着连忙加上一句:“你意思是说——我后来听见在楼上走动的人可能由那条路进来?可能躲在——楼上?”
  “差不多。”
  “不过谁——?”
  “还不能确定。谢谢你,窦夫小姐。”
  她转身要走,尼尔督察用随便的口吻说:“对了,我猜你没办法向我说明黑画眉的事吧?”
  玛丽·窦夫好像第一次感到吃惊。她猛回头。
  “我——你说什么?”
  “我问你黑画眉的事。”
  “你是指——”
  “黑画眉,”尼尔督察说。
  他露出愚蠢的表情。
  “你是指夏天那件蠢事?但是那不可能……”她突然住口。
  尼尔督察用快活的口气说:
  “传闻很多,不过我相信你能向我提出清晰的报告。”
  玛丽·窦夫又恢复冷静能干的本色。
  她说:“我想那一定是愚蠢、恶毒的玩笑。佛特斯库先生书房的桌子上有四只死画眉。夏天窗户开着,我们以为是园丁的男孩捣鬼,可是他坚称不是他干的。不过那些画眉确实是园丁射下来挂在果树林里的。”
  “有人取下来,放在佛特斯库先生桌子上?”
  “是的。”
  “有什么理由——什么事情跟黑画眉有关?”
  玛丽摇摇头。
  “我想没有。”
  “佛特斯库先生的反应如何?他有没有生气?”
  “他自然会生气嘛。”
  “可是并不心慌意乱?”
  “我真的记不得了。”
  “我明白了,”尼尔说。
  他不再说话。玛丽·窦夫再度转身离去,可是这回她好像不情愿走,似乎想知道他到底想些什么。尼尔督察忘恩负义,竟怪起玛波小姐来了。她向他提示会有黑画眉的事情,果然有黑画眉!不是二十四只,当然,这也许可以说是一种象征性的寄托。
  事情远在夏天发生的,却完全吻合。尼尔无法想象。他要以合理冷静的方针来调查正常凶手为正常理由犯下的谋杀案,不容黑画眉的怪论影响他,但是往后他不得不记住也有狂人行凶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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