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悬疑

昙花梦第七卷


  
第二十六章

当天晚上,程科长的办公室里灯光明亮,室内只有四个人。程科长坐在办公桌的中间,左边杨玉琼,右边柳素贞,她俩负责记录。王存金带着脚镣坐在下首的一张靠背椅上,面对着程科长。室外四周戒备森严。程科长的办公桌上面巧妙地安放着一个录音机的受话器。线路隐藏地通到隔壁去。余、罗两个警官躲在隔壁的房间里负责录音。晚上的“揭发讯问”,完全出自王存金的请求。

程科长态度很温和,王存金已经吸足了海洛因,精神特别兴奋。

程科长开门山地问:“王存金,据今天下午刘警长报告,你想向我揭发一个人,将功补过,请求减刑,是吗?”

“对,我想揭发一个人的罪恶,这是出于我良心的驱使,并不想因此而立功赎罪。这个家伙你认识,曾是你的部下,也是你的死对头。他性严,名中甫。当年在四区刑警队当组长,因为贪赃枉法,干了许多坏事,最终在敲诈勒索的现场上被逮捕了,赃证确凿,撤了职,判了三年有期徒刑。

“我是在首都法院监狱里面认识他的,当时两人谈得很投机,彼此了解了对方的底细。

当他知道我原是四梁山掌门人的得意门徒之后,我觉得他对我显得特别好。现在想来,他是早就蓄意想利用我。他在押时间不过半年,因病保外就医。不久,我也出狱了,因为当时我仅仅是嫌疑犯,没有确实罪证,所以交保释放。我回到和县西梁山,还是干我的本行生意,想不到他辗转钻营也在和县当了刑警队的组长。不过,当时我还不知道他在那里当组长。

“此事要从去年夏天讲起,当时我在安徽和县城内,碰到一个令人注目的人。她身段曲线玲珑,穿着时髦,容貌华贵,仪态落落大方。年龄看来三十出头,风韵迷人。我断定她不是本地人,因为和县是个小地方,小镇里飞不出金凤凰,肯定是个路过的旅客。她单身独人,手提一只高级手提包,体积虽然不大,但分量很‘沉’。她在高尚饭店楼上,点了一碗点心,吃罢,从提包里拿出一张拾元的钞票付账,付了点心钱,余下的通通当小费,茶房喜出望外,笑逐颜开,以九十度鞠躬向客人千恩万谢。

“我想,这可是一笔好生意,绝对不能放过她,因此继续跟踪。

“她住进中南旅行社。这是全县第一流的招待所,一共三层,她住在二楼特字第一号,是整个旅行社最高级的房间。等她住定后,我就在旅行社上下兜了一圈,最后选择了三楼第一号房间,在她房间的正上面。因为当时气候很热,三楼是顶层,没有什么人住宿,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有利我的行动。

“我一直注意她的行止,她几乎足不出户,我推测她可能在里面午睡。无法知道她的动态,我很着急。直到傍晚,她才锁门出外。我赶紧跑到三楼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从百宝袋里拿出一把螺旋钻,在地板上钻一小窟窿,正好俯瞰她的整个房间。

“我想这一下好了,她的一举一动,可尽收眼底。我于脆把床铺上面的席子拉下来,铺在地板上。我俯卧在席子上面,眼睛对着窟窿,察着一切秘密。

“不一会儿,她回来了,只见她把手提包放在桌上,开了锁,拉开拉链,提包里面除了几叠国币、美钞之外,还有钻石、珍珠、玛瑙、翡翠之类的珍贵首饰和大批黄金首饰,晶莹灿烂,对我示威似的。我眼花缭乱,恨不得把她连人带提包一起吞下肚子里去。

“她手头阔绰大方,茶房们对她特别巴结,一呼百诺。这个房间毕竟特等设备,虽然不如大城市高级旅馆那样讲究,但是内部一切卫生设备齐全。所以她不要出门。

“夜深了。她还不上床睡觉。坐在藤椅上,有时支颐沉思,有时双掌枕着后脑勺,脸朝天花板闭目养神;有时绕房漫步;有时倚床假寝,毫无睡意。看来她下午已经睡足了。

“我心里十分焦急。又等了一阵,只见她走到隔壁套间去,不一会端了一盆水出来,放在洗面桌上,她先洗脸,接着脱却上衣,露出酥胸,乳峰突起,实在迷人。她把上身揩抹干净,继而又把轻丝长裤脱下,只留一条米黄色的三角裤,两条美腿调和应衬,几疑是一丝不挂,她肌肤洁白如雪,肉感动人,我的眼睛险些从窟窿里被吸引下去。

“我想,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竟不顾一切,拿出最后绝招——看家法宝‘五鼓鸡鸣香’。这是师父特制的迷魂药,也就是喷气麻醉品,对方在半夜里闻到此香,要等到五更天亮的前后才会醒来。我用特制的鹤嘴,一点一点香的粉末,对准地板上的窟窿徐徐吹下。这时,她想脱下最后的一条三角裤,但是她已经无能为力了,看来她已经闻到了迷魂香,我深悔迷魂香吹得太早,看不到最精采的一个镜头。只见她步履蹒跚,有点颠倒之态,不过理智尚未全失,还能勉强支持往床铺走去。

“我知道药性已经发作了,马上蹑手蹑足下楼,这时更阑夜静,整座旅馆一片沉寂。我认定她的房间,拿出早已备好的钥匙,对准锁眼一扭,房门开了。这全出乎我意料之外。我原先计划,认为她在睡觉之前,一定会把里面的门锁卡死,外面无法开进去,所以我对锁匙的作用,希望不大。我想,假使开不来,第二步计划,想从角门上面通风的活动滚窗翻进去,这对我来说,丝毫没有困难,而且我在自己房间里已经测量过,我的头可以过去。想不到房门一扭就开,真是喜出望外,利令智昏,再没有想到其中的利害。

“我一进门,就把门栓栓住。看到她浑身只留一条三角裤遮羞,玉体横陈,白璧一般,伸开双臂,摊开两腿,屁股靠着床沿,一腿搁在床上,一腿垂在床下,全身好像‘大’字一样,睡态迷人,乳峰圆润,发出灵肉的召唤。我站在床前,心头辘辘,失魂落魄。我实在无法控制了,马上脱却衣服,如饿虎扑羊,扑到她的身上。只觉她身柔体滑,正想亲吻她那美丽的脸颊,不意我的腰部两边好像两条电极直插下来,顿觉全身麻木,人事昏迷……

“等到我醒来的时候,我的整个头脸的像被水泼过一般,身上光赤一条,手脚动弹不得,已被四马攒蹄,反绑地下。我睁眼一看,周围站着许多刑警。我想完了,碰到劲敌。这时一阵拳打脚踢,再没有时间给我重温好梦。他们七手八脚,把我绳索解开,穿上衣服,套上脚镣手铐。我精神稍定,知道还在那个女人的房间里,可是女的不见了,但却意外地看到一个人,他就是严中甫。我好像绝处逢生,一时感到振奋。严对我盯了一眼,我会意地低下头,一声不吭,任凭他们摆布。

“我被押到和县刑警队,又是一场拷打,大家都骂我淫贼,一再追问那个贵妇的下落。

有的说我谋财害命,有的说我奸杀了她,有的要追我同党。我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我亟口呼冤,但有谁能相信我呢?

“那个队长叫一个探员递一面镜子给我,骂道:”你看,你的罪状明明写在脸上,还敢强辩?‘“我揽镜一照,天啦,我两边脸颊上,一边写一个字,左边’淫‘字,右边’贼‘字,而且还是红色油漆写的,十分显眼。

“这时我才回忆昨天晚餐后,我从楼板窟窿上看下去,看到这个女的叫茶房进来,吩咐他为她出街买东西。一会儿,茶房替她买回一罐红漆、一支毛笔和一根麻绳。当时我真不明白她买这些东西做什么,万想不到原来专门都是来对付我的!这个女人简直是一尊女神!为什么有此先见之明呢?我不断思索,实在不解。

“接着,那个队长发令,叫刑警把我通身上下抄一抄,他们从我身上抄出一个小纸包,献给队长。解开一看,里面包有一小撮木屑锯糠,用双张方块的道林纸包着,两张方纸上都有一段警语。第一张写:”数点木屑,散在我的地板上,你失败的原因就在这里。干这一行,胆要大,心要细。你不配当强盗,赶快回山,面壁十年,再来问世。‘下署’一奇‘二字。

第二张方纸上写着:“既想行窃,又要强奸,奸淫偷盗,五毒俱全,贪财好色,不败才怪,离经叛道,理应严惩。‘下面又是署着’一奇‘二字。她说得对,骂得好,连我失败的答案,都替我写出来了。这是我有生以来所未遇过的劲敌,自认服输,甘拜下风。我虽失败,暗地里对她拜服到五体投地。

在座的杨玉琼、柳素贞听到这里,十分惊奇。她们不约而同地嘘一口气,两人相识而笑。

程科长频频点头,暗中也感佩服,笑道:“她是黑道之祖‘江湖一奇’,人称马太太,神通广大,你在她面前班门弄斧,该当倒霉!”王存金接口说:“对对!你毕竟识多见广,拜服,拜服!当时,我不知道,以后才晓得她是马太太,这个女人堪称一奇,我当时就死在她的手里,也心甘情愿。”这话又引得杨玉琼、柳素贞笑出声来。

程科长接着问:“你知道你师父的‘五鼓鸣鸣香’的制法吗?”

“我只晓得它的主药是‘曼陀罗’,此药是木本的,产自皖南黄山,我曾经随师父到黄山采过此药,至于如何制法及配药,他不给我知道。”“好,你再继续说下去。‘王存金接着说:”他们拷问我大半天,问不出名堂来,只好把我暂羁押在看守所里。这个监房当时只关我一个人,监房建筑十分牢固,我戴上脚镣手铐,栅外加上一把大锁。他们认为我即使有天大的本领,也是插翅难飞的,因此戒备并不森严。

“我坐在牢房,垂头丧气,想到昨夜的情景,没有尝到羊肉,却沾得满身膻气,十分懊恼。最可惜的是当年师父遗留下的唯一的一瓶‘五鼓鸡鸣香’,也被那个女的带走了,这是盖世难寻的东西。真是偷鸡不着蚀把米。

“正当我懊丧之际,突然听到‘咔嗒’一声,有一小包东西丢到我的脚边,我赶紧用脚踩住,看看四下无人,便俯身把纸包检起。打开一看,内有三把锁匙,纸上写有几个字:‘八月十五晚上七点,在乌江铺映月楼东边房间等我。’附注四字:”看完吞下‘,没有署名。我知道是严中甫暗中救我,惊喜交集。我立即把纸撕碎,放在嘴里,嚼烂吞下去。半夜趁着他们不备,开了脚镣手铐,再开栅门,乘机走了。

“隔了几天,就是八月十五日,我如约前往,果然在映月楼碰到严中甫,双方见面非常亲热。我向他道谢搭救之恩,并备下几样酒菜,相对谈心。

“据严中甫说,当天晚上,他在县刑警队值班,一清早,电话的铃声就响了。他亲自接听,对方是女人的声音,响亮清脆,她说中南旅行社二楼第一号特等房间,发生大窃案,现在窃犯已经抓到了,已被捆倒,放在床铺底下,一切现场都已保留完整,请他马上派员前往接收。这个大盗是西梁山的掌门人飞贼王存金,此人本领高强,要特别注意。严中甫听到是我,怔住了,只好答应对方,马上派员前往。对方的电话挂断了,他一再思考如何对策,方能保我脱险,他想瞒天过海,自己一个人到达现场,以便见机行事。

“不久,电话的铃声又响了,严中甫以为是别人打来的,没有闲情去接,想不到又是这个女人打来的。这个女的,十分厉害,她怕警匪勾结,因此第二次又打一个电话来。这次的电话,是方副组长接了,对方又把上列的情况简单扼要地复诵一望遍,等到对方电话挂断后,方副组长就向他报告电话报案的情况。严中甫听了暗中叫苦,心想,电话不该让方副组长接了。他问方副组长有否说出窃犯的姓名,方副组长说没有。严中甫当时心生一计,他到队长公馆报告情况,请队长即速派员前往。

“严中角趁着这个机会,骑上一辆自行车,先到中南旅行社,直奔楼上,叫茶员打开一号房间后,要他在外面等候。茶房知道他的身份,自然不敢怠慢。

“严中甫到房间,马上从床下找到我,看我赤身裸体,人事昏迷,四马扬蹄,反绑手足,胸前贴着一张字条,上写:”西梁山掌门人大盗王存金,积案累累,罪恶如山,应加严惩。‘’严中甫马上把这张条子撕下,摺好塞在口袋里。他一再摇我,我沉睡不醒。他正想把我身上绳索解开,想不到队长已经亲自带了一批刑警乘车赶到,严中甫只好把方才的情况报告他。

“以后套问茶房,这个女人何时离开?他们异口同声说不知道。他们还说,当严组长来时,他们以为这个女的还在睡觉。因为他们都认为她是一位派头十足的过路太太,所以对她特别客气,半点不敢惊动她。

“说了这些,严中甫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摺好的纸条递给我,对我说:”这就是那个女人贴在你胸前的纸条,你在和县积案如山,刑警队千方百计想逮捕你,因为都不认识你的本来真面目,所以你才会平安无事。假使迟了一步,这张纸条肯定落在队长手里,那就麻烦了。

不但和县老家呆不住,起码有好几年的监牢让你坐。‘他说的都是真实的话,并没有半点吓唬我的意思,那时我对他非常感激。在酒兴正浓的,他建议和我结拜兄弟,这是我求之不得的,我当然十二万分地赞同。

“从此以后,我和他暗地里经常来往,无所不说。去年冬初,一天,他跟我谈到当年在南京失败的原因,他说,他罢了官,丢了职,判了刑,受了侮辱,坐过牢,都是你程科长当时一手造成的,因此对你恨之入骨,要我一定要为他报仇雪恨。当时,我真想报他搭救大恩,就毅然答应了。

“我这个人说干就干,回家后安排妥当,就启程赴南京作案。开头我行窃不得法,地区界线不明,有时越区行窃,所偷的对象不是要害人物,因此无法动摇程科长的地位。为此,严中甫亲自来京,暗中布置、指挥一切,以后我的行动,都按照他的意志办事,他是我的幕后策划者。”对于王存金揭发严中甫的这段供词,杨、柳二人,迅笔记录;同时余、罗两警官在隔壁房间,把它全部录音。

王存金被带走后,大家都集中到科长办公室来,他们都对王存金方才的口供相当满意,认为它足以促使严中甫低头认罪。但程科长却双眉紧锁地思索着,大家都感到奇怪。

程科长说:“我与严中甫相处半年,他的性格,我很清楚,这人非常狡猾,没有人证物证摆在他的面前,他是不会低头认罪的。现在人证我们已经掌握到手,但是缺乏物证,他还会抵赖,你们不要太过乐观。”听到程科长的活,大家都愣住了,笑容立即从脸上消失。

坐在桌边的杨玉琼,看着大家疑难的神色,她眉毛一扬,得意地笑道:“一定要物证吗?

我这里有!“说着,她翻开桌上的”文件皮夹“,从供词纸张底下,抽出一封信来,递给程科长。

大家以好奇的心情,不约而同地围到程科长的桌边,伸长脖子,注视着程科长手上那封信,信上写着:存金贤弟;你此次大显身手,震动京都,使程某亡魂丧胆,疲于奔命,此正是我辈扬眉吐气之时,可喜可贺!

奈因贤弟地域不熟,一半作案,落于别区,这是美中不足,做成责任均摊,未能制程某于死地,实感遗憾!

我定于正月初七赴京,与贤弟互相合作,同心协力。程某不倒,誓不收兵!胜利在握,幸其勉之!

祝你连捷!

盟兄知不具看完这封信,程科长拍案叫绝:“这个物件太好了!它正是严中甫的手笔。如今他可抵赖不掉了。”

大家松了一口气,共享着胜利的喜悦。

程科长面对杨玉琼,笑展剑眉说:“玉琼,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这封信哪来的?”

杨玉琼掠了一下头发,懒洋洋地说:“科座,人家都说你是三头六臂,难道大家一手都没有吗?”在大家的一阵笑声中,她的嘴边,也泛起惬意的酒涡。

她接着说:“其实这很简单,这封信是严中甫初期写给王存金的,信由黎丽丽处转。出事前几天,声中甫想强奸黎南南时,丽丽迫于无奈,只好哄他事成之后,答应他的要求。其实丽丽非常厌恶严中甫,她说严中甫满脸横肉,胸前长毛,态度粗俗而傲慢,使人见了恶心。

她担心大功告成后,声中甫会纠缠住她。她深思苦虑,想方设法要抵制他的邪念。她想来想去,最后想到这封信,抓住他亲笔的罪证,作为以后反击严中甫对她非礼的法宝,退他的淫念。在被捕的前一天晚上,她从抽屉里翻封信来,反复看后,把它放在大衣的口袋里。昨天上午,我到她房间找她谈话,她提到这桩事,便马上把这封信交给我。不算深山探宝,不是海底捞针,顺手牵羊而已。“”下一步棋,你看要怎么走?“程科长以信赖的口吻问。

杨玉琼满有把握地回答:“你既然把全权托付给我,那我就要负责到底。下着棋必须是双重的‘叫将’。事不宜迟,请你马上调兵遣将,到山西路菜市场二十九号赵玉栋家里,先把严中甫逮捕归案,立即审问。”

大家听了,疑信参半。

杨玉琼猜到大家的心理,笑着解释:“赵玉栋当年是严中甫的部下,是他的得意门徒,他年龄最轻,跟严中甫最紧,可算是死党。

“严中甫被捕不久,四区刑警队撤销了,合并在四区刑事科,大部分人员都归本科,只有几个调走,赵玉栋也是其中之一。他调到六区警局刑事科当刑警,一直与严中甫保持联系,往来密切。

“据我凋查所得,赵玉栋最近经常到我们局里来和大家聊天,这是反常的现象。这无非是受严中甫的指使,来窥探王存金的动态。

“严中甫目前十分心虚,怕王存金受不了考验,会供出他是全案的幕后策划者,所以天天都躲在赵玉栋家里,就近探听王存金的消息。知道王存金已定案,因此,他安下了心。但是。他梦想不到王存金中了我们的反间计,主动揭发他。

“今天下午,据赵玉栋邻居反映,赵玉栋的老婆姜成,今天早上买了许多鱼肉酒菜。我估计是严中甫做东,一半对赵夫妇谢劳,一半替自己压惊。赵玉栋今晚本来是值班,早上他向六区刑事科请了假,今早他还来我局走动,王存金突变的消息我们早已封锁,他是无法探知的。由此看来,严中甫今天晚上肯定在赵家大吃大喝。”

这一席话出乎大家意料之外,个个十分钦佩。

程科长看看手表,时针指着七点正,估计这个时候严中甫他们开席不久。他马上调兵遣将,分为两梯队,采取层层包围的方式,务在必获。

不久,严中甫被抓到了,马上进行汛问。严中甫开头还想抵赖,结果在人证、物证俱全之下,知道逃不过门。他是内行人,深知此中利害,为了免吃眼前亏,只好供认不讳。

全案审讯结束,犯人押下去,时间已经接近午夜,大家还是兴高采烈,在科长办公室等待宵夜宴。

程科长总结了严中甫案件的整个过程,对杨玉琼评价极高。他说:“没有杨玉琼献妙计,用假药毒王存金而嫁祸于严中甫,不会激起王存金的愤怒;再命黎丽丽向王存金献殷勤,揭发严中甫企图强奸她的事实,以坚定王存金揭发严中甫的决心。只有取得了王存金的口供,才能使严中甫服法认罪。先攻黎丽丽,再攻王存金,最后攻严中甫,一计连着一计,一环扣着一环,都有相当水平。至于严中甫的行踪,她在两天之内,就能够探得如此精确,实在出人意料之外。这一出好戏,由编写到导演以至主角,都是她,演得那样精彩,真不容易呀!”

程科长说后,大家掌声雷动,赞声四起。

杨玉琼抑制住激动的心情,谦虚地说:“其实上有科座的指引,下靠大家的合力,我不过初写黄庭,你们实在过奖了!”

程科长笑说:“玉琼,你不要客气,说实活,你是后起之秀,干这一行,你大有前途,你好比一把‘莫邪’宝剑,一出鞘就光芒万道。”

柳素贞听到这句话,悄悄地转到杨玉琼背后,附在她的耳旁,轻声说:“人家都说程科长好比一口‘干将’宝剑,他把你比作‘莫邪’,这岂不是天生一对雌雄剑吗?”

这句话使大家相觑失笑。这时,杨玉琼抡起粉拳笑打柳素贞,柳素贞眼疾,一扭身闪避过去,咯咯咯的笑声充满整个房间……

第二十七章

飞贼一案大功告成。王存金和严中甫同时押送到南京首都法院惩办。黎丽丽由于王存金自愿一身承担其罪责,又得到程科长暗中袒护,交保释放。

连日来,全科内外勤员警,不辞疲劳,不分昼夜,都在紧张地工作,一面清理全案,一面分头追地追赃的地点远及上海、杭州、北平、天津,以至武汉、广州。他们行动迅速,不到半个月,全案审理结束。

飞贼一案破获之后,首都警厅如释重负,上至厅长,下至员警,大家都感到欢欣鼓舞。

因此对主办此案的四区警察局刑事科的有功员警,马上论功行赏。

厅长黄珍吾亲自主持了隆重的授奖大会。会上总结了这次破案的成败得失,并给程科长很高的评价。接着,对有功员警颁发奖金、奖章,井记功晋级,以资鼓励。又在四区警察局大排庆功宴。

这次庆功实盛况空前,情绪热烈。程科长成了宴会的中心人物,人人向他祝贺,个个争着敬酒,他酒量原来很大,加上心情兴奋,开怀畅饮,到了酒残席散,他已经有了三分酒意。

狂欢之夜,灯火辉煌,睡意全消。大家兴致正浓,继续进行各种娱乐。程科长趁着这个机会,悄悄地退到自己房间里去,到了卧房,他马上脱掉警服,好像百战凯旋归来的将军,脱了战袍,洗却征尘,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轻松!

旋即,勤务周凌端上一盆热水,泡了一杯武夷花茶放在茶几上。他洗过脸,呷了几回香茗,便满怀豪情,信步走出阳台。花园里柚花正开,一阵阵清香,随着拂面的春风沁人心脾。

他凭栏远眺,看到满城五彩的霓虹灯,夺目耀眼,绚丽争辉。想到今日的盛会,他感到春风得意,精神振奋。他又联想到三个月的苦战,在那千钧一发之际,若没有李丽兰相助,他几乎全军覆没。

他遥望南天,怀念着远方的伊人。她不露声色,知情识趣地功成身退。由于对她感念之深,他幻觉到丽兰优美的姿容亭亭的倩影,拥着华光宝盖,浮现在遥远的天际。他心里默默祷告:“丽兰,祝你旅途幸福!‘他想得正出神,突然,娇脆的对话声闯断了他的思路。他侧耳倾听,认出是杨玉琼和柳素贞的声音。

杨玉琼和柳素贞庆功宴后,到娱乐场兜了一圈,就相约来找程科长聊天。

两人推开程科长的房门,走进房间,见他不在,感到奇怪、杨玉琼怔了一下,说:“怎么!我分明看见他上楼,他到哪里去了呢?”

“左一个他,右一他,他是谁,谁是他?”柳素贞说着,向杨玉琼斜睨狡笑。

杨玉琼满脸通红,但她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你的神经实在太敏感了!这叫做言之无心,听之有意。无心情有可原,有意就会发生化学变化。”

柳素贞已经占了便宜,不再理睬杨玉琼的反击。这时,她一眼看到花瓶上面插着一束复瓣桃花,开得红艳灿烂,情不自禁地赞道:“啊!好漂亮的桃花呀,想不到三春将尽,此花还开得这样鲜艳。我想,这个时候就是走遍整个南京,恐伯也找不到第二瓶来,确是人间珍品!我们的科座真有办法!”

杨玉琼凑趣道:“今天我在花园里看到架上的蔷薇已经露出蓓蕾,古诗说:”开到蔷薇花事了。‘因为春花之中,桃花开得最早,蔷薇开得最迟,谁知早春的桃花,还会跟晚春的蔷薇争奇斗艳,确是罕见。“”争奇斗艳,确是罕见。“柳素贞学着杨玉琼的语气边念边走,走到花前,一边理着花枝,一边对花低吟:”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东风。“

吟声刚落,杨玉琼抓住机会要想报复,故意向柳素贞笑道:“不要急,稍待刻,花的主人马上就会来的。”

柳素贞故意以失望的神情摇头叹息道:“”可惜花的主人已经离开了南京!“杨玉琼暗自一震,追问道:”你说谁?“

“我说他。”柳素贞停了停,俏皮地说:“我可要声明一下,我所说的他,不是你刚才所说的他。这个他,真正是你的他。可怜这位花的主人,辛辛苦苦登上庐山,采了桃花,由九江干里迢迢、小心翼翼送到南京,不意此花被无情的狂风吹得片片零落,顺着长江春水尽付东流。这叫做落花有意,流水无精。可怜他将心照明月,想不到明月照——‘说到这个照字,她故意加重语气,这时虽弦断音停,但余意未尽,真是急煞了杨玉琼。

玉琼被挪揄得沉不住气,骂道:“‘你这鬼丫头,胡说八道!真是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我是大名鼎鼎的大侦探,专破风流奇案,只要有一点蛛丝马迹,我都会把它搞到水落石出,何况赃证惧在,还敢抵赖!”

“不要胡扯,你拿出真凭实据来!”杨玉琼故作镇定,老着脸皮,伸出手掌,逼近柳素贞。

柳素贞调皮地笑道:“你呀!总要输得干干净净,才会彻底舒服!听说,花的真正主人是你的表哥,不是你所说的‘他’,这是你妈妈说的,我绝不胡扯。我的小姐,够了吧!”

她以胜利者的骄态接着说:“昨天我登门拜访你,遗憾的是你不在家,我便在那里稍等片刻。

看到你桌上摆着一瓶桃花。这迟开的桃花,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问你妈,你妈说这是你表哥送的。不过凭良心说,你家里那一束桃花没有程科长这一束开得娇艳,由此可见你人格超凡,品德高尚,因为你是先人后己嘛!不过话要说回头,这不能怪你妈妈泄漏秘密,应当怪你自己考虑不周,这叫做‘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有什么了不起,礼尚往来嘛!送花转送,借花献佛,这都是人之常情,彼此光明磊落,都是坦荡荡的,被你一说,似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我的表哥是中山大学的老教授,儿女成群了。但是,被你这一编造,却变成了三角恋爱,真是缺德!“杨玉琼被迫只好转移阵地,退到第二线。

柳素贞听到杨玉琼的辩护,不觉噗哧一笑,她装着表哥的语气对杨玉琼骂道:“表妹!

你太设良心了,我明明是个年轻的助教,你为什么要把我说是老教授呢?你不满意我,就把我随便说老了,我送给你的相片,还压在桃花下面的玻璃板里,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杨玉饭的最后保垒又被柳素贞彻底推毁,夷为平地了。她已再衰三竭,无力反扑,急得快要哭出来。

柳素贞看得真切,马上向前把她搂住,好像大姐姐哄着小妹妹一样,柔和地说:“玉琼,我俩平常情同姐妹,何言不语,何情不诉。你千万不要误会!刚才我跟你闹着玩的,你就认真起来,你要记住,你是一口‘莫邪’宝剑,钢质却这样不过硬,稍为震了一下,险些断了,假使被科座知道,要我赔把宝剑,我可吃不消!”

杨玉琼鼓着嘴巴,撒娇地捶打她的肩膀道:“你真坏!你真坏!”

“我坏!我坏!你气消了没有?”

杨玉琼破涕为笑,嗔道:“你要晓得,我们这里的人,耳灵嘴尖,神出鬼没。平常无风三尺浪,稍微一起风,马上就翻船。我们姐妹俩闹着玩没有什么问题,但是一传出去,被他们听到,加油添醋,扩大事实,那就不得了。人言可畏啊!”

“不要怕!这里没有第三者,只有你我两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柳素贞见杨玉琼余怨未消,把她搂得更紧。乘机在她苹果般红润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平息了这场风波。

站在阳台上的程科长,对于两人的唇枪舌剑听得一清二楚。当她俩进房时,程科长本想掀帘进内,但是,她们一进房间就开始饶舌,接着紧锣密鼓,纠缠不休,好奇心事促使他止步聆听。

他想,柳素贞一向沉默寡言,经常以眼代嘴聪明不露,由今晚这场舌战,可以看出柳素贞的稳健、沉着还在杨玉琼之上。不过今晚为了这束桃花,使杨玉琼处处陷于被动,他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两束桃花的对比,柳素贞评她“先人后已”,虽然意合讽刺,而杨玉琼对他别眼相看,暗寄深情,他心里却暗自欢喜。

当柳素贞向杨玉琼保证守秘时,程科长估计这场舌战马上结束,他担心两人出阳台找他,那时双方都会显得尴尬。他立即跃过栏杆跳进邻屋阳台,从隔壁窗户,攀窗而入。再从另一窗户翻窗而出,绕过南道,到了自己的房门口。他的灵巧,动如脱兔,捷若猿猴。

他若无其事地走进自己的房间,见到杨、柳二人。便热情地招呼:“欢迎,欢迎!”一面请她俩上座,一面召唤周凌。杨、柳二人相对默笑。

周凌闻声进来,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捏着玻璃茶林,满脸堆笑说:“我老早就知道两位到来,所以特地用雪水烹了一壶武夷雀舌茉莉花茶,替两位解酒。”他把茶杯摆在茶几上,一边倒茶一边说:“这是科长的家乡名产,是十大名茶之一。”

周凌的话,既讨好客人,又替主人捧场,主客双方都十分高兴。

当周凌冲茶到程科长面前时,程科长悄悄嘱咐他把白蜜枇杷端来。

宾主双方相对坐下,中间只隔一张长几,周凌端来一大盘枇杷放在几上,又在每人坐位旁边安放一个空篓子装果皮果核。

看到周凌如此口齿令俐,乖觉灵动,服务周到,杨、柳二人十分赞赏。柳素贞笑道:“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程科长凑趣道:“这个小鬼也会看人办事,他对我所喜爱的客人,就特别殷勤。”说着,在盘里抓了两大把枇杷各放在杨、柳两人面前,接着说:“这是江苏太湖洞庭山的白蜜枇杷,闻名全国,是果中珍品。来,你们两位要尽量吃,不要辜负小周的好意。”

大家边剥边吃。这枇杷,饱满硕大,又白又润,香甜可口。杨玉琼所有感触地说:“俗语说:”三月枇杷出好世。‘这话一点不错。现在市上的果子几乎绝迹,只有枇杷应市。物以稀为贵,尤其这样好的枇杷,更为难得,确是果中之珍。我认为今天的科座也跟这白蜜枇杷一样,生逢其时,出类拔萃,可算人中之贵!“柳素贞插嘴说:”对,今天的庆功宴上,大家都说科座这几年的运气特别好,有案必破,而且疑难大案,都在你手上开花。有人说,假使你这几年做生意,肯定会发一笔大财。有的说,假使这几年你是医生,什么疑难病症都会医好。“

程科长凑趣说:“那么,趁我五年运,有病快来医!”

杨玉琼笑道:“其实他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几年来,科长不懈地虚心学习,刻苦钻研,暗中掌握了许多江湖黑道秘密。靠真才实学,凭着真本领而取得成绩,并不是凭着运气能成功的。”

程科长苦笑道:“像‘飞贼’王存金这一案件,我认为单凭我的本领,今天恐怕还在跟他捉迷藏,但时间不等人,我老早已经垮台了。这次胜利,叫做‘幸胜’。”

柳素贞说:“不管‘幸胜’也好,‘险胜’也好,总归是个大胜利。你现在是个风云人物,所以外间对你传说纷纷。都把你说得神乎其神,甚至把你形容成三头六臂。这种锦上添花,也是人之常情。”

程科长谦虚地说:“盛名之下,其实不符。”

“旁观者清,当局着迷,现在外间把你称为‘中国的福尔摩斯’,传得很远。凡是我所碰到的人,只要他们知道我在四区警察局,没有一个不称赞你能干。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所以我在这个‘灵山圣地’也感到无限光荣。”杨玉琼说。

程科长抱拳作揖道:“过奖,过奖!其实每一次的破案,都跟全体人员的努力分不开的。

就说这次侦破案中案,揪出十五案的幕后策划者严中甫,你们就立下不小的功劳!“程科长说着,笑对杨、柳两人,指着盘中的枇杷说:”怎么,只顾讲话,快吃,快吃!“他们快乐地吃着枇杷,赞着批粑。

第二十八章

柳素贞剥了一个硕大脆甜的枇杷递给程科长,调皮地说:“枇杷换经!”

“金?什么金呀?”

“一个枇杷换一本经。今晚我们就是特地来取经的。希望科座不啬金玉,传经送宝,能满足我们的愿望。”

程科长笑说:“首都是人才荟萃之区,富贵功名的集中地,达官显贵多如满天星斗。他们的地位前程,灿烂光明。但是,我呢?好像夜草上的流萤,只能发出微弱的光,两相对比,相形见绌,像我这样芝麻大的官儿,又涉世未深,有什么经验可谈呢?”

“科座,你大谦虚了!其实在人家看来都是‘经’和‘宝’,你自己却认为不值一讲,那有什么办法呢?——科座,你为什么要远离家乡,投考警校?”聪明的柳素贞改变方针,想从具体的事中取经掏宝。

程科长答:“人生的过程都有几个转折点,转得好坏,便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离开家乡,投考警校,可以说是人生中的一个转折点。我家住在东南滨海的一个城市,这个城市的位置,按照全国地形和整个战略的地位来看,它是很重要的。所以,在历代改朝换代的战争里,谁得了天下,对这个地方,就可以传檄而定。因此,这个城市很少受到战争的灾难。也许正是这样,当地的百姓把它称为福州。

“但在抗日战争时候,这个地方几乎是不设防城市,看来中枢对这个地方是采取敌进我退的特殊方针。所以曾经两度沦陷。

“我高中毕业那年,我的家乡惨遭第一次沦陷。那时,我亲眼看到日军进城,铁蹄蹂躏这个美丽城市的情景。他们如狼似虎,手中高擎那面膏药似的太阳旗,如招魂吊幡,全市各大街小巷,敌人岗哨林立,十字路口,坐着战胜者——‘皇军’,行人由此经过,诚惶诚恐,胆战心惊,都要向他们做九十度鞠躬。稍不如意,就被吆喝、体罚,轻者掸鼻子,刮耳光,重则刺刀刺腿,枪柄捅腰。女人稍有姿色者,以检查为名,剥开她们的衣服,当众侮辱。在市郊人迹比较稀少的地方,行人经常被当活靶,惨遭杀害。因此,附近各县农民,不敢把农产品输送进城,造成粮食奇缺,米价高涨,一般居民,家无隔宿之粮,饿死者不计其数。城内经常突击定点检查,为期三五天,居民不能出门一步,敌人利用搜查名义,囊括财宝,奸淫妇女。被奸的妇女,弱者忍辱而苟生,强者自杀而全节。这种惨绝人寰的暴行,弄得民不聊生。这就是亡国奴的惨痛生活。青年人处于这种屈辱的环境之下,热血沸腾,实在无法忍受下去。尚幸磨劫期间,仅仅四个月。

“家乡克复之后,我决意投笔从戎,投考军校,不幸抱病误却教期,所以转而投考警校,为了救亡,只好离开亲人,离开可爱的家乡。”

“那时正值抗战期间,烽烟遍地,你从沿海到贵州求学,关山几千里,旅途一定十分艰险吧!”杨玉琼问道。

“嗯。”程科长应道,边招呼她俩吃枇杷,边接着说:“沿途有许多城市已被日军占领,只好绕道而行。所走的路线,迂回曲折,公路坡陡道弯,车坏路狭,经常发生事故。一路上遇到敌机不断,不是翻车,伤了多少人;就是遭敌机扫射,死了多少人。频繁的死伤事件,在我的心灵上又投下了恐怖的阴影。

“有一天,在湖南衡阳松木堂碰到空战,日机企图空袭重庆,在衡阳上空遭到陈纳德飞虎队的拦击,战斗非常激烈,最终击落敌机三架。空战时,我躲在路旁的大树下面,到处流弹纷飞,一排机枪子弹,掠树而下,打得残枝败叶纷纷散落,弹头入地,距离我所伏的地方,不及两步远,险些断送了性命。

“每日行车,车顶上都有两位同学轮流权充防空监视哨,注意敌机动态。发现敌机,他们就吹哨报警,马上停车,拼命疏散,平均一日数起。在江西赣州、广东南雄路上,又两次遭到敌机低空扫射,幸未命中。何时死于非命,何处是毕命之所,能否安全到达目的地,无从预测,旅况之苦,可想而知。但是一想到要保家卫国,洗耻雪恨,一切的艰险,大家都置之度外。

“在川黔路上,尤其贵州,地方更荒凉,公路蜿蜒于丛山之中。夜间行车,沿途都会看到各种野兽,常向汽车怒目对视,其眼像两盏绿灯。天亮时,车头经常看到血迹淋漓,这是野兽的血,它们躲避不及,经常撞死。

“沿途有荒村茅店,客栈门口,挂着骨牌式的灯笼,上面写着:”未晚先投宿,鸡鸣早看天‘,富有古意。旅馆房间陈设虽然简陋,招待颇热情。每个房间壁上,写有许多打油诗,这都是旅客的即兴之作,多半都是哥哥妹妹思乡怀情的俚言。但是其中也有许多好的诗句,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男儿立志出乡关,事业无成定不还,埋骨何须桑样地,天涯到处有青山。’这首诗,表明一种破釜沉舟、义无反顾的决心,对我鼓舞很大。”柳素贞感慨地说:“真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重庆深造后,几年来,可算‘芝麻开花节节高。’科座,你那本包罗万象的《盗窃学》是怎样编写成的?”

程科长笑着说:“形势逼出来的!重庆毕业时,正值抗战胜利,我们一行乘专机到达南京,分配到首都警察厅刑警总队实习。在工作实践中,我发觉在学校中所学的一套几乎用不上。对刑事案件,尤其在侦破盗窃案方面,简直束手无策。因为,我们这批书生,没有社会基础,缺乏江湖经验,好像盲人骑瞎马,眼前漆黑一团。

“我由刑警总队初次被分配到五区刑警队实习,到队不久,我就发现一些问题。这个豪华消费的都市,社会上贫富悬殊,苦乐不均。一部分人为生活所迫,频于绝路,不得已铤而走险;另一部分人本性好逸恶劳,为了追求享乐腐化,只好干扒窃、抢偷,这种没有本钱的勾当。因此,南京的社会治安很乱。当时政府还都未久,破获这批盗贼的主要力量,完全依靠汪精卫政府的留用人员。

“在机关单位中,存在着严重的派别斗争。尤其是警界更显得突出,一派是汪伪留用的旧人员,一派是重庆下来的胜利者。前者于心有愧,难免自卑;后者抗日有功,带有优越感。

两派明争暗斗,形成一道鸿沟。新派认为有一套科学技术又居统治地位,瞧不起老派。老派掌握多年的丰富社会实践经验,为了保住这个饭碗,技术秘不传授,对我们这批‘重庆客’只是敬而远之。

“我最讨厌派别斗争,总希望大家能真诚合作,尤其地位优越者,更应该去团结对方。

他们对于扒、窃、抢、偷、命案等普通刑事,各有专长,各有门路,各有秘奥。我心想,假使能够把他们所有的经验发掘出来,把它集中系统化,犹如汇百川入大海,集刑事之大成。

“为了达到这个理想,我一到五区刑警队,就和他们热诚相处,以师礼待之,虚心向他们学习,特别勤劳苦干,凡是人家不愿意干的,我都去,渐渐解除了与老派之间的隔阂。

“有一次,五区地段发生一个窃案,被窃黄金五十两,队长指派第二组唐组长率领本组人员到被窃现场踏勘,我主动向唐组长请求,要跟他们前往,唐组长欣然同意了,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因为老派人不愿意和新派人合作,怕技术被学去;新派人也不屑与老派人同往,认为有失身份。

“到了现场观察情况,唐组长指着墙边窃贼所挖的洞口,对我细心讲解。他说:”这个洞洞口小巧玲球,挖洞技术高明,泥土几乎都在洞外,洞里仅仅有一层灰壁薄壳,像这样的洞口,通称“下江窦子‘。这是上海、苏州、常州一带黑线人物搞的。因为各帮师傅的手法各有特征,所以作案所留下的各种痕迹,都有他们的特色。他教我应当集中起来,加以综合分析、判断。

“这个案情比较重大,属于‘一级刑案’,照例要把窃案发生经过、现场勘查情况、分析判断的结果及如何着手进行侦破,都要在报告上写得一请二楚,还要把现场情况绘图说明,这叫做现场侦查预报。他们文化水平有限,对写报告、绘图都感到困难,我便乘机‘毛遂自荐’,要为他们代劳。唐组长自然求之不得。我综合新旧两种方法,精心写了一份报告,并附上新式的现场图解。

“这份报告,送上不久,有一天总队开全体队员大会,总队长夏乐在会上表扬,他说报告写得明白透彻,绘图明确,使人一目了然。称赞它是一份标准式的报告,应作为一个典型范例,通令各队今后要按这份报告格式缮写。还把它贴在技术专栏的玻璃柜里,供各队作参考。会上表扬了我,也表扬了唐组长。

“此后,凡是派出调查现场的小组,都希望我和他们同往,代他们缮写报告。为此,他们对于现场的估计判断,都会推心置腹,尽情相告。从中,我学到不少江湖秘辛与破案秘诀。

“我喜欢讲故事,谈古论今,所以,他们跑茶楼、上酒馆都想邀我参加。在酒酣耳热的时候,那批老前辈经我一捧、一激、一套、一问,都会把存在内心深处的看家老底和盘托出,而且滔滔不绝,各显其能,这都是‘草里存珠’,也就是我一心一意所想得到的珍宝。

“当时我记忆力很强,每晚都等到更阑夜静,就在灯下把日间所得的材料,写在笔记簿上。我在实习期间,换了四个区队,接触过许多老前辈,日日夜夜吸收他们的丰富经验。学习他们的看家本领。日积目累,不到一年时间,我就对本京的盗窃犯的社会关系、生活动向、集聚地点、消磨场所;他们的掌门人、舵把子、羽党、门徒,究竟属于哪一帮、哪一派、哪一门、哪一系,及其师承、做案特色等,都分门别类,详细整理,汇编成册。

“我的笔记材料还有一种来源,就是盗窃犯本身供给的。那些弃暗投明、洗手不干、洗心向善、乐为我用的黑道人物,只要你不歧视他,对他推诚相与和他做朋友,解决了他的困难,使他感激你,那么他们就会把社会的阴暗面情况,江湖秘密,做案秘诀等,全盘托出来。

“从外表看来,南京是一个文明的故都,繁华的城市。假使透过这个文明、繁华遮掩的薄纱,它的阴暗面好像乱山中的百兽图,牛鬼蛇神,魔怪翩翩。有些怪现象一般人始终看不到的,甚至也无法想像得出。我们要设法懂得它的内情,就是一门深奥的学问,书本上是找不到,课堂上也听不来。懂得他们的内情,就可以摸透他们的规律。孙子兵法说:”知彼知己,百战不殆。‘所以,我们目前所用的以毒攻毒的方法,收效很大。’警察与小偷‘,并非坏的代名词也。

“一个人对本身的职业,一定要有兴趣,才会精心钻研。对于刑事学这一门,年轻时我就特别着迷。当年我对侦探学这一类书籍,看了很多,也很认真,看后就仔细思考。我深刻体会到刑事学是一门大学问,是个无底洞。它包罗万象,要学贯古今,任何常识都要懂,任何技术都要精,要专心致志,多动脑筋。当警官千万不能自高自大,目空一切,而要虚心学习,不耻下问。待人要和气,态度要好,对上级要负责,对下级要爱护,这又牵涉到人生哲学问题。这是我的一点体会,究竟对不对呢?望你俩指正。”

杨、柳两人聚精会神,摒息而听,被程科长一问,两人不约而同嘘了一口气。柳素贞笑道:“你讲得太好了!我们好像听到一曲优美的音乐,我听得特别入耳,为什么突然弦断音停了?再讲下去吧!”

杨玉琼抢着说:“你的精辟见解,对我们教益不浅,那本《盗窃学》真是你心血的结晶。

记得去年一次,中央警校的学生到我们局里听课,你负责讲授刑事学,把你的《盗窃学》融汇贯通其中,理论和实践相结合,讲得有声有色,个个学生都听得入迷,可算是一堂别开生面的讲课。由于师生们的一再要求,第二天上课时人数激增,还来了许多教官列席旁听。他们都全神贯注地听着,紧张地做着笔记。本来原定教授两小时,结果延长了六个钟头,这是讲坛上的奇迹。他们那舍不得离开的样子和对你投以惊奇的目光、钦敬的表情,就是给你最高的奖赏。可见渊博的学问是最迷人的,也最有吸引力的!“程科长谦逊地说:”你们太过奖了,实在令我赧颜。“这时他看到长几上的枇杷,拣了两个最大的分别给她俩,忙说:”现在我送枇杷要换你们两本经。“引得她俩哈哈大笑。他们边剥边吃,谈笑风生。周凌又跑来给各人冲杯热茶,还端来一盆热水和洒上香水的毛巾,香喷喷,热腾腾,拧一把,递一把。这个机灵的小勤务,服侍得大家心满意足。

今晚,她俩的心情特别兴奋,这时又缠着程科长把如何荣升为四区刑警中队长的事讲给她们听。程科长被拗不过,便谈开了……

第二十九章

实习还未结束,有一天晚上,夏总队长来个电话,要我第二天上午八点到他公馆去,究竟为什么,电话里没有说清楚我摸不着他的意图,但是也不敢多问,只好唯命是从。

第二天,刚好是星期日,我如约准时前往,到了夏公馆。那是幢花园洋房,陈设相当豪华,在本京也算是上等的。总队长引我到客厅里,他的太太也在座。这位太太也是一个漂亮摩登的女人,热情大方,善于辞令,长于交际。因为丈夫能干,经济充裕,所以她没去任职,是个专业太太。他俩都很年轻,是一对幸福的伴侣。

他很热情,不露官场的威严。由几句开场白的谈话里,我才知道各队队长对我的评价很好,所以他叫我来。

首先,他问我当年在重庆训练的情况。因为训练的课程都是崭新的,所以我就详尽地告诉他,足足谈了两个小时,他俩听得津津有味,我暗地里注意对方的神态,以定行止,谈到上午十点钟,主人夫妇还毫无倦意。

接着,他把话题转到本京来,问我实习情况和收获。他对江湖的行情非常熟悉,对于黑道的行径也相当了解。这时,我才相信他的确是一个有真才实学的长官。他一向被人誉为“刑事通”,真乃名不虚传。我知道他是有意考我,问的都是黑道暗语及江湖的惯窃习性。

这时,我那本苦心搜集的《盗窃学》发生了作用。

他问我:“目前盗窃分为几种,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何?”

我不假思索地答道:“有三种:锦线、白钱和黑线。线线相通,门门各别。如:锦毛狐、白面猴、蜘蛛网、仙人跳、闯门子、跑台子、金钟罩、脱壳蝉、露水、灯花、平地、底子、双滚、单滚、开天窗、滚地龙、抛布梯、开窦子、插香、钓鱼……”

他又问:“黑道的帮凶有几种?‘我连口答道:”眼线、卧底、黑市、夜市、高篓、暗收、销赃、窝赃……“他脸泛笑意,又问:”你知道现在本地的扒手有几种,有几帮?“

我答:“按江湖黑话来说,有双滚、单滚、平地、底子、单刀、双龙、飞钱、拔葱、杀牛、摘环十种。按其帮派体系来分,目的流市本京的有四大帮。上海帮:包括本京、苏州、常州、宁波一带的,每组四人;四川帮:包括汉口、九江一带的扒手,每组三人;广东帮:以潮州、汕头为主,每组二人;福建帮:以莆田、仙游为主,只有一人。除福建帮外,各组之中,一定有一个技术最高,叫做上手,其余的人负责传赃、掩护作用,好像空军中僚机掩护主机一样,因为上手是全组的命脉,这种人‘来不见踪,败不见赃’,上手失败时赃物已经传走了,破获他很不容易。其他如天津、安庆、南昌等地,都有零散扒手。这批人都是属于‘天外流星’,等于孤魂野鬼,不成其为帮派体系。四帮之中,福建帮技术最高,上海帮特别猖狂。”

总队长听到这里,点头微笑,感到满意。

我有问必答,而且对答如流,这出乎他意料之外,他感到惊讶,十分认真地问我:“你的江湖秘诀,到底从哪里学来的?”

我便把虚心向老前辈请教,日积月累的过程,详细地告诉他。

他十分赞赏,意味深长地说:“社会上的阴暗面得之不易,你要晓得,他们的内部有一种戒律,叫做‘江湖一点决,莫对妻儿说。’他们这一批人,为了饭碗。为了生存,师徒传授,发誓保密,守口如瓶。想不到你在一年的时间里,能够掌握这样多的江湖秘密,真不简单!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行行出状元,各人的前途由各人自己来选择。”从他表情里,大有惺惺惜惺惺之感。

这时,时间已经十一点半了,他俩请我便饭,酒菜很丰盛。席间总队长夫人,频频劝杯,她对我也很热情。当总队长不在的时候,她悄悄对我说:“我很欣赏你的才干,总队长早就对我说过,你是可造之材。我估计你在最近几天内,会交一个好运。不过天机不可泄漏,千万不要对外人说,你晓得吗?”

我感激地向她道谢,她惬意地笑了。

会见后的第三天,又接到总队长的电话,叫我立即到他的公谊。到了公馆,勤务把我引进他的书房,仅仅寒暄了几句,总队长就从办公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张委任状,亲手递给我,他对我说:“警厅决定委派你当刑警总队四区中队长,你在三天之内,克期到任。”

这是三级跳,按我目前的地位,可算是连升三级。这出乎意料之外的幸遇,使我当时心里震动的很厉害,怔怔地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郑重地说:“这是破格升调,有才干就要提拔,你好好地干,不要辜负我一番好意。

我不考虑你的工作问题,而是考虑与人相处的问题。四区队有五个组,第一组组长严中甫,这个人工作上有一套,算是一员干将,该队原队长丁青,因病疗养,队长这一缺本来由他升补。但是,这个人心术不正,自恃有一套本领,目空一切,拉山头,搞势力,勾结匪类,阳奉阴违,是一个不容易对付的人。现在,你当队长,无形中占领了他的地盘,抢了宝座,此中不免要发生矛盾。而且你是后起者,年龄又轻,他未必把你看在眼里,搞不好,他可能会暗中陷害你,这点你千万要注意。“接着他给了我一个锦囊妙计,即对严中甫做团结工作最好;不能,就找路把他除掉,否则,最后只有我垮台。他叫我安心工作,有什么困难,有他站在我的后面。因为隔壁房间还有两位客人在等他,他就叫他夫人旋芝送我。

我跟夫人边走边谈,我向她道谢:“谢谢夫人从中提携!”

夫人笑道:“你要懂得总队长的脾气,他是现实主义者,你能有多少价值。他就给你多少代价,这是公平合理的买卖。上一次,他召见你的时候,原计划只谈一个钟头,因为当天上午九点半,新都影院上映美国好莱坞的七彩歌舞影片《月到中秋分外明》,我俩的票都买了。想不到跟你一谈,就是四个钟头。你那边的情况,实习的收获,江湖的秘密,介绍得非常精采生动,我们听得入了迷,连电影都不想看了。当时四区中队长的人选还有没决定,争夺的人很多,除你之以外,已经就有五个人以不同的途径在暗中争取,结果你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手了。这说明他还是从实际出发,为了工作。而且是爱才的。”我再次向她致谢。她笑说:“不,该道谢的还是你自己!”

说着,已走到大门口,她同我握手告别,说道:“年轻人,祝你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其实她的年龄,与我不相上下。

夏总队长是比较器重和培养我的。接任不久,我破了一起玄武湖桃色命案,在结案的那天傍晚,总队长乘一辆流线型小轿车,特地为了玄武湖命案,来我四区刑警中队部,视察工作的进展情况。随从中,有他的女秘书柳青和他的心腹科长杨雄。他看到全体员警聚精会神地努力工作,感到很满意,当场给大家以鼓励和表扬。

到了上灯节时,我特地请他们三位到金陵酒家便宴,席间只有我们四人。

命案是刑案中最重要的案件,我们因为破了一个大命案,所以大家的心情都十分舒畅。

女秘书柳青,顶多不过二十五岁,原籍湖南长沙,大学文科毕业,她热情奔放,交际灵活,能歌善舞,才思敏捷,是一位多才多艺的新时代女性。从她外表来看,她有长沙女性身段苗条的优美特色,又兼有三湘女性的多情。

那位杨科长年在三十左右,一表人才,他面面俱到,手腕高强,交道灵通,上级需要要什么,他马上就会办到。在交际场合,轻松活泼,热情有朝气,有他在场,处处感到舒适。

在这个社会里,他是最吃香的宠儿,所以总队长看重他,引为心腹。

总队长平常态度严肃,喜怒不形于色,到了此时,已把伪装卸下,大家无拘无束,谈笑自若,我们四人,酒量都不错,边饮边谈。

饮了几口酒后,我便把破获玄武湖命案的全过程向总座做了详细的汇报,他们认真专注地倾听着。

我刚把全案汇报完毕,就听到清脆的铿锵一声,原来是女秘书柳青情不自禁地用筷子敲着玻璃杯发出的响声,击杯称赞。她激动地说:“这是一篇好材料,奸恋惊险,离奇曲折,是侦探悬疑的好材料。程科长的口才很好,仅仅按照你的口述,就是一篇文章!”我觉察到总队长向她以目示意,似乎认为她不够冷静,她立即噤口不说,马上顺风转舵抓起酒瓶,向我酒杯敬酒,殷勤地说:“来,程科长,我敬你一杯,祝你胜利!”

恭敬不如从命,我一饮而尽。

这时,总队长轻松地笑了,以试探性的口吻问我:“下一步你想怎么办?”

我答:“今晚大家连夜加班,明天九点之前就可以把全案送到总部。”

“你的任务,就是这样算结束了吗?”

我知道他话里有因,但不解他的用意所在,便笑说:“我的工作经验不足,莫测高深,望总座启发指示。”他拍着我的肩膀笑道:“老弟,你的运气到了,飞黄腾达,就从这里开始,来,我敬你一杯!”

我马上举瓶斟酒,说声谢谢,双方一饮而尽。

他着我神情茫然,解释说:“你要知道,玄武湖是本京的名胜,而且是全国著名的地方,这个案件,发生在那里,就跟这个名胜蝉联着,因此这个案件就身价百倍了!正如柳秘书说的,此案奸恋惊险,离奇曲折,是一篇侦探悬疑的好材料。不过这还是次要的,最主要的在于案情破后,凶手被捕了,你还是千方百计到处搜索,结果找到死者行李,在他箱子里面,找出佘倩寄给死者的哀求信。这封信是佘倩的救命符,挽救了她的生命。假使你草率从事,找不出这封信,神圣的法律就放不过她,只好一抵一偿,就变成了千秋冤案。从此案的侦破来看,证明你的工作到家。仅仅由上级的嘉奖,不足鼓励你的工作干劲,应当还要由社会的舆论给你表彰。

“我们决定,明天午九点,总队召开全市新闻记者和各省、市的驻京记者招待会,总共几十个人,已经发函通知了,此会由你主持,介绍全案破获的经过。

“我知道你为了这个案子已经三天三夜没有睡眠,这种精神实在难能可贵。不过现在是紧要关头,不要功亏一篑。也就是说,辛勤培育的果实,到了收成的时候,放弃了不去采摘,这实在太可惜了。所以说,无论如何,你应当勉为其难,再鼓一把劲,今天晚上再辛苦一下,把全案过程重新整理一遍。所以,我特地清柳秘书与你配合,拟一份接待记者的报告底稿,你看怎么样?”

我看了柳秘书一眼,再看看夏总,激动地说:“这实在太好了!我保证完成任务,不过劳驾柳秘书,于心不安。”这时夏总已有三公酒意,笑对柳青说:“你着,程队长对你多么体贴!”

柳青感到夏总酒话有点打情骂悄,有失身份,急向他掉个眼色,然后又换了一副笑容,对我说:“你为了些案连熬了四个晚上,这种精神太感动人了;我仅仅奉陪一宵,也是义不容辞。”

这是,总队长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金色的袖珍盒子,在盒子里面拣出三粒像金丹似的小药丸。两粒给我,一粒给柳青。他说:“这是百宝提神丹,含鸦片量达百分之八十,用开水吞进服下去,一粒提神六小时。”他专对我说:“六小时之后,再把第二粒吞服下去,可以维持到招待新闻记者的任务完成之后,你的精神还是跟生龙活虎一样。过了明天中午,你的任务完成了就万事大吉了,以后准你高枕三天!”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这时,他的酒兴正浓,感慨地说:“做人吗,应当做一个有意义的人,应当有一个目的,‘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在这个社会上,有了名,就有地位,就会受人家尊敬。年轻人要有雄心壮志,要有崇高的理想,要有苦干实干的精神,工作要出色。要出人头地,要立名于世,并不简单,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倾其全力来争取它。”他闭着眼睛,好像深入往事的回忆。然后接着说:“在这方面我举一个例子吧!‘”于是,他讲了起来:……记得前几年,我在贵阳市当刑警队队长的时候,陆军后勤部某仓库发生一起大窃案。

被窃卡车轮胎几百副。

在抗战后期的艰难岁月里,战备物资非常缺乏。因为沿海地区已被日本封锁,唯一地生命线滇缅路又被日本军切断,仅靠美国从印度加尔各答空运一些战略物资,飞越“世界屋脊”

——喜马拉雅山,这样的长途空运,十分艰巨,因此战备物资供不应求。

不久,日本海军又来了一个闪电战略,一下子把橡胶的主要产地南洋各地全部占领了,所有橡胶,禁止出口,当地人若私售橡胶,违者以军法从处。一向以海军称雄的美国,始终没有想到日本会囊括整个东南亚。这时它本国的橡胶库存较少,只靠巴西的有限供应,轮胎工厂原料缺乏,有的被迫停工倒闭,军用各种轮胎十分紧张。美国如此,中国更不堪设想,当时后方流传一种谚语:一滴汽油一滴血,一只轮胎十两金。

军委会特别指令:贵阳警备司令部稽查处和贵阳警察局刑警队负责克期破轮胎案。我与稽查大队长罗某,专责经办此案。

双方分头到处侦查、追索,最终查出主犯是运输站站长贺奇。该站离贵阳二十公里,我率领四名干将,乘着一辆吉普车,准备到该站逮捕贺奇。当我车子开至中途,突然发现前面有一辆中型吉普,我的车子尾随它的后面,前后距离不及三十公尺,方向一致,目标相同。

我断定前面就是罗某的车子。

好历害!他已经比我捷足先登了。我坐在司机旁边,回过头来对大家说明情况,叫他们把头低下,不要与前车的人照面,同时叫司机以最快的速度超车。当我的车子超越前车时,对方尚未发觉超车的是我,他们丝毫没有警惕,车子仍按正常的速度前进,已经落在我的车子后面很远了,不久连车影子也看不见了。

当我车子开到运输站时,我命司机把车一直开进去,很快找到站长贺奇,不由分说,大家拨出手枪,出示逮捕证,上前把他铐住,立即押解上车。我密嘱两个干员,把他押走,车由后门开出,避着罗某车子绕道押回队部。我留两个干员,站在站长室门口车道上,挡住罗某车子。

不久,罗某车子也开到了,看到我们三人,站在通道上,才知道上当了,马上急煞车,跳下车来。

罗某紧张地冲到我的面前,双方距离只有两公尺,他的五个助手站在后面。罗某穿着西装,腰间一排五十发子弹,左边挂着左轮手枪皮套,叉开双腿,两手插在腰间,皮套已解,右手握住枪,很不礼貌地对我说:“刚才超车的是你吗?”

我也是和他同样装束,同样的姿态,右手也是握住枪柄,以防不测。我理直气壮地回答:“对!一路上我超过十几辆车子,也没注意哪辆是你的。”

“你来抓人吗?”

“对!我来抓人。”

“什么人”

‘站长“被你抓住了吗?”

“已经逮捕了!”

“人在哪里?”

“关到仓库里,派人看住了。”

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说:“你真卑鄙!夺犯抢功,哪一点符合刑侦规则?”

我针锋相对地反问:“主犯究竟生得什么样子,恐怕你连影子都没有看到吧,怎么说我抢你的犯人,夺你的功劳呢?真是无稽之谈!”

罗某在愤激之下,恼羞成怒,而且恃人多势大,厉声威胁说:“我明白告诉你,今天你若不把犯人交出来,休怪我手下无情!”

这时,我以破釜沉舟的姿态,右手按住枪柄,逼近一步,瞪大眼睛,把罗某上下打量一下,以挑战的语气说:“今天的事情与别人无关,我们两个人就可以解决一切,有种的,你我来一个‘决斗’。双方距一百步,各发一枪,谁干倒,谁倒霉,谁胜利,就把人犯带走,谁不干,就是鬼崽子!”

对于罗某的为人和脾气,我摸得很透,他年龄三十刚出头,脸型英俊,体格魁梧,姿态威武。从外表来看,他是一个标准的军官,但是性格与外表恰恰相反,外强中干。他外号“玻璃蛋”,手腕圆滑,处世以柔为主。吹拍逢迎,是他拿手本领。他今天的地位也是靠这一手绝技得来的。他经济富裕,钞票大大的有。而且他新婚不久,太太年轻貌美,是个有名的交际花,外号“花溪皇后”。花溪是贵阳的名胜,她是花溪人,是贵阳有名的美人儿。他对目前的现实生活感到幸福与满足。

正因为他的幸福与满足,在这拼死决斗的场合,就会造成他的怯懦畏缩的情绪。我迫他决斗,他感到进退两难,拼死他没勇气,不拼下不了台。当这无可奈何的时候,他只好拿出看家本领,冷笑道:“要充好汉到前方去!想打内战不是英雄是狗熊!”

我体会到这话是胆怯解嘲之语,没有反应,仍然以决斗的姿态等待着他。

这时,他的部下中尉稽查员李德标从外面走来,挨近罗某身边,压低声音报道:“我们上当了,他用的是缓兵之计,犯人早被他们从后门押走了!”

这个人很机灵,双方正在争执的时候,他一个人悄悄离开,在运输站里面兜了一圈,知道情况不妙,马上走前来报告。

罗某知道上当,脸色发青,怒不可遏,歇斯底里大吼一声:“他妈的——追!”

他左手一挥,下个命令:“通通上车!”

临走的时候,他回过头来,恶狠狠地对我说:“姚夏的,总有一天,你等着瞧!”

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废话。我暗自庆幸已经胜利了,但在最后关键时刻,胜利到来时,更要百倍提高警惕,我紧握枪柄,纹丝不动,一直等到他那车子开到看不见为止。

我回到队部,立即审讯,继续追捕同党,连夜追赃,到了第二天清晨,人赃俱获,全案结束。此案破后,惊动西南,引起中枢的重视。不到三个月,恰逢抗战胜利,日本无条件投降,京、沪、杭地区全部光复,时来运转,我升任南京警察厅刑警总队总队长。我深信这次的升调完全归功于此案的破获。

人生像这样的好机会不多,所以说碰到大案件,一定要抓机会、抢时间,不借一切代价,全力以赴。这就是事业,这就是前途!我相信,明天你就可以尝到这个荣誉的甜头。

我们停杯搁筷听夏总侃侃而谈,这时杨科长站起来,为各人斟满一杯茅台酒,擎杯环视道:“感谢夏总的英明教导,干杯!”

“干杯!”我和柳秘书附和着,一饮而尽。

当晚,我们尽兴而散……

听到这里,杨、柳二人无比感慨!杨玉琼叹息说:“一个人的成功后面,要付出多少艰辛的代价啊!”

程科长语重心长地说:“的确,成功得来是很不容易的。无论干哪一行,只想随大流,做个普通一员这很容易;但要想出类拔萃,那就艰难。比如说,干我们这一行刑事工作,技术要精,业务要熟,社情要通,工作要勤;要了解社会的阴暗面,要懂得江湖行情,要懂得帮会的规矩,要懂得黑道内幕;要通人生哲学,要应付各种局面;而且还要博古通今。鉴貌辨色,洞察入微,明辨是非;胆要大,心要细,外要圆,内要方。以上种种,说来容易,做就困难了!你们年轻人,一定要抱着远大的志向、苦干的精神,才能干一番事业。其它各行各业,原理也一样,行行都会出状元的。我认为如果每个人都想向上,都把工作干得出色,那么这个社会,肯定就会进步!”

柳素贞怿然地说:“听了科座生动的叙述和谆谆教导,我们受益甚多,像是喝了一杯浓郁的威士忌,精神大为振奋!”

“对,我今晚好像也吃了粒百宝提神丹,精神十足,一点睡意都没有。科座不如再讲一些你过去破案的故事给我们听听,以饱耳福。明天起,你可以高枕三天!”说完,杨玉琼自己忍不住笑了。

程、柳二人也哈哈大笑!

程科长看一眼长几上那大盘的枇杷说:“你们尽听不吃,我不讲了!”

“好,我们吃,你讲,你讲!”杨、柳异口同声地央求道,赶紧剥了个枇杷笑滋滋地放进嘴里。

程科长惬意地笑了,问:“叫我讲什么呢?”

柳素贞明眸一转,兴趣盎然地说:“听说你侦破二百五十两黄金失窃案,很有特色,就讲这个吧!”

“遵命!”程科长调皮地以手加额。他饮了一口茶,又打开了话匣子……

第三十章

玄武湖桃色命案不久,四区湖南路附近的童家巷二十七号又发生一起重大窃案。据失主朱文彬报告:被窃皮箱三只,提箱一只,内有黄金二百五十两。其中十两的金条二十四条,其它金块、金首饰约十两;被窃时间是晚上十点到十一点半之间。当失主向四区刑警队报案时,已经十二点了。

那天晚上,该队值夜刚好是由第一组轮值,值班刑警汤和接到电话,他感到案情重大,不敢怠慢,马上写好备忘录,立即向组长严中甫报告。

严中甫立即坐起来,背靠床背,接过备忘录,皱紧两道浓眉看着,看完,他瞧着备忘录怔怔出神,心中的算盘打得嗒嗒响;好大的案件,按照规定,被窃五十两就是属于一级窃案,如今这起窃案,是一级的五倍。论理,应该马上报告队长,一面要把现场踏勘情况绘图分析说明,转报总队。但他又想,这是名利双收的好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还是暂时不报,自己先到出事地点,踏勘现场,也许能够找到线索,当天晚上就能破获,立了首功,不仅能得到可观的奖金,而且案情登上报刊,露脸扬名。他意已决,跳下床来,亲率四名探员携带武器和整套侦查工具,乘坐一辆小吉普,赶到现场。

童家巷二十七号是一所小巧精致的洋式平房,作为一个小家庭居住,是十分理想的。这所平房,屋高房大,三面高墙围绕,前面一道砖砌矮墙。大门面向童家巷,门内是一个小花园,占地虽不大,却栽种许多花草,两株杨柳浓荫覆窗。平房垫基很高,距离地面有三级石阶,登上石阶就到房门。房呈长方形,房内十分宽敞,前面作客厅,后面作卧室,中间隔着玫瑰色平绒拉幕,收起拉幕,整个房间显得特别宏大有气魄。客厅前面是花园,有四扇玻璃窗,客厅和卧房的右边都各有两扇玻璃窗,临着通道,光线十分充足。房内陈设华美,沙发、床、椅,衬着崭新雅致的家具,莲花型的壁灯,珠光熠熠的水晶灯,给房间增添不少光彩。

房间的后面连着贮藏室,再后就是饭厅,饭厅后面是厨房,厨房后面是佣人的卧室。房屋右边那条通道直通佣人的卧室。

这所房屋里面只住着一对夫妇和一个老妈子。失主朱文彬年近五十岁,身体矮胖,是华昌营造厂经理。他的太太年龄不及二十三岁,给人第一眼的印象就是长得很美。老妈子姓邹,年过五十,说话口吃,耳朵又聋,看来很老实,她是苏北泰州人。

文彬夫妇,因为事出突然,被窃了许多黄金。精神上受很大刺激。报警不久,严组长率领四名探员到达现场,他们见刑警行动如此迅速,非常感动,忙殷勤接待。

“你介绍一下失窃过程!”严组长对朱文彬微仰一下下巴颔子,严肃地说道。

“今天我刚从上海回京,晚上七点和我太太乘车到城南夫子庙蟾宫餐厅饮酒听唱,直到十一点才回到家里。临去听唱前嘱咐邹妈晚饭后可以早点睡觉,我亲自把房门关好,大门锁上。但当我们回来时,却发觉大门虚掖着,房门没上锁,进房一看,室内十分零乱,壁根挂锁被扭断,橱门被拉开,里面四只皮箱全部不见了。再看临着花园那扇窗户的玻璃被打破,门窗的插销被拔起,可见贼是破窗而入的。我赶紧到下房喊邹妈,叫了半天,她才从梦中惊醒。开门出来,问她发生的事故,她茫然不知。因此,我就马上拨了电话报警,现场始终保留原状。”严组长听了,立即行动。他率领探员,先从大门向内顺序检查。首先发现围墙上面防贼的尖玻璃被拔掉一段,墙内下面的松土上有两只不完整的足印,足尖向内,可见此贼先拔掉墙头尖玻璃,越上墙头,由墙上跳下,再开大门。

再看面临花园的门窗,左边下面一块玻璃外边被窃贼先用胶布粘住,然后打破,窗外放着一把用旧毛巾包着的洗衣刷,这把竹刷就是破窗玻璃的工具,可见此贼从窗外敲入。胶布粘住玻璃减少音响,使玻璃碎片不至散落地下,然后伸手拔起插销,把窗户打开。在靠窗沙发椅的卷书式靠手上面,有一个明显而完整的足印,脚尖朝向房内,说明窃贼越窗而入,再开房门,然后把壁橱的锁扭断,拉开壁板,偷走里面两层隔板上放着的四个皮箱。

严组长巡视整个房间,突然在写字桌上发现两根鸟毛,他的眼睛突然放亮,不觉精神振奋,好像得了一件宝贝似的,从口袋里拿出案件记录簿,翻开它,小心翼翼地把那两根鸟毛夹在筹子里。他胸有成竹地对朱文彬说:“这个案情已经有了眉目,概括一句话是四川人偷的。”说时,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影。

文彬听说案情已有头绪,十分高兴。赔着小心,满脸堆笑地向严组长抱拳作揖,恭敬地说:“全仗组长成全,小弟自当报效。”

“不,我们公事公办,谈不上报效。不过,今天还好碰到我,这是你的造化!”

“费神劳驾,费神劳驾!”朱文彬一路上说着,一直送他们上车。

严组长回到队部,连夜召集全组探员马上出动,逮捕川帮惯窃。

首先,到挹江门附近的盐仓桥,想逮捕‘一股香’马如龙。但是,马如龙却于当天晚上十点左右,在家聚赌被巡逻队知道,包围了他们的赌窟,所有赌徒一网打尽,已拘押在挹江门警察所里。在同一时间内,即聚赌,又行窃,事实上是不可能的,无形中,马如龙盗窃的嫌疑被排除了。

他调转车头来到古平,想逮捕‘地山鼠’吴存孝,想不到他卧病在床,气喘嘘嘘,脸色苍白,不停地咳嗽。据邻居证明,他患肺病已有月余了。室内药炉茶罐,炉火未灭,桌上药方成叠。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他又败兴而退。

两处扑空,他毫不灰心,马上转到三牌楼横巷,这是他的最后目的地,企图逮捕“飞毛腿”刘行三。到了刘家,房门紧锁,探员们越窗进房,屋内空无一人。严中前想:刘行三肯定今晚出外做案。他不敢打草惊蛇,只好率众埋伏附近专待刘行三回来,以便趁机逮捕。

天边刚露出鱼肚白,刘行三一个人悄悄回来了。一进门,就被探员们捉住,铐上手铐,抄了他的家,在灶窝里一块砖头下面,挖出金镯子一对,合计三两七钱。参照童家巷朱家失主报单里面所失的金镯、金戒指多半都是城南太平巷宝光楼金铺打的,首饰后面都戳有该馆的牌号。而刘行三家里所抄的金镯、金戒指恰巧也都戳有“宝光楼足赤”五字,说明这是朱家的赃物。

刘行三带回队部后,严组长马上进行审汛。问他昨晚到哪里去,他说东道西,指南话北。

劳累刑警们四处查对,毫无事实。“飞毛腿”一片胡言乱语,严中甫火了,狠狠地揍他一顿,他喊叫连天,始终坚不吐实。

当严中甫率领组里人员出动逮捕川帮惯窃时,只留副组长关天平和组员倪连升留守队部。

原来关天平为人机智沉着,对于案情分析,有独特的见解,能力很强,论本领不在严中甫之下。严因忌能,怕他抢功,所以把他留下。严中甫的意图,关天平心中明白。倪连升是刑警专校毕业,对严中甫的行为一向看不惯。他直言不讳,严中甫深恨他,因此也把他留下。

严中甫走后不久,关天平组长就跟倪连升商量说:“今晚童家巷二十七号发生的窃案,据失主报告,被窃价值黄金二百五十两,按照窃案等级,是一级窃案的五倍,案情重大。根据总队规定,理应马上报告队长,由队长亲自出马;应当把现场勘查情况绘图分析,行文上报总队。想不到严中甫抢功不报,自己先行到场,又擅自行动,率众侦查,这种做法违反刑侦规律,我们知情不报,也有责任。”倪连升也同意上报。

天刚蒙蒙亮,关副组长亲自到我住所,把昨晚童家巷窃案和严组长勘查现场情况及他判断是外窃、而且是川帮惯偷干的,因此率部连夜追捕川帮惯窃的事,详尽地向我报告。

“他何以知道是川帮干的?”我问道。

“因为他在失主房间的写字桌上发现了两根写毛,所以断定是川帮惯窃干的。”

“放在桌上?”

“是!在写字桌的右上方捡到的。”

“这两根鸟毛呢?”

“被严组长捡起来,放在他自己的案件记录簿里。”接着,关副组长又补充说:“这本记录簿,他回来时,放在他的办公桌旁边的抽屉里。”他意识到我对两根鸟毛很重视,又补充道:“那抽屉没有下锁。”

“是什么颜色?”

“咖啡色。”

“这两根乌毛你能弄到吗?”

“完全可以弄到。”

我听了非常高兴,就对他说:“请你马上回到队部,悄悄地把那两根鸟毛立即拿到城南夫子庙‘养闲斋’鸟铺,请该店老板柳老头鉴定一下,这两根鸟毛究竟属于什么鸟的毛。最好不要给严组长知道,这很关键。”“好,我马上办到!”

我又问他:“你对严组长的现场勘查判断,有什么看法?”

“我认为严组长的判断未必对的,但是我也没有更高明的意见,因为我的思考尚未成熟。

我已暗中叮嘱失主,要把现场全部原样保留,告诉他们,可能你今早会来踏勘现场。我想,严组长发现这两根鸟毛也不会向你报告,可能还会把现场上得来的其他证据也沉没了,作为他破案的本钱。“”你的判断完全正确。我马上到现场一趟,鸟毛的事,就会盘拜托你了!“

关副组长接受任务,匆匆地走了。

我随便吃了点牛奶、蛋糕,携带侦查用具,坐上摩托车由家里直开出去。我不上队部,直接到童家巷二十七号。

失主朱文彬夫妇已经起床了 其实他们整夜没有入睡,知道我亲自前来,赶紧出来迎接。

我抬头看那一对夫妇,有种异样的感觉,这一对夫妻太不相称了,朱文彬矮胖貌丑,他的太太明艳俏丽,宛如彩风随雅。

他俩非常客气地接待我。我建议先看现场,他们带我进客厅。我巡视一下室内的环境,便走近面临花园的那个窗前,检查窗户的玻璃碎片。我从粘在胶布的碎玻璃片里,小心撕下一块,全神贯注着破片的侧面,不禁怔住了,为了慎重起见,我又拿起第二块破片,认真仔细地观察它的侧面纹路。结果两块是一样的,我胸有成竹:“这块玻璃是被人从房子里面打出去的!”

现在我进一步观察沙发靠手上的足印,我想假使此贼由窗户进来,一定先踩窗台上面。

可窗台上面却看不到足印的痕迹,而沙发靠手上的足印又那么明显,这不符合逻辑,这个“足印”肯定是个假像。接着我又用放大镜照视房内桌、椅和用具,没有任问发现。

我从房内出来,看到贮藏室门口倒着一架短短的竹梯。我就扛着竹梯走出大门,在围墙上面缺着玻璃尖刀的墙头处,把竹梯靠上去,我登梯而上,只见墙顶约三十公分长的一段防贼尖玻璃被拔得干干净净,其他地方的玻璃尖都完整无缺、我心中有数,为了证实自己的论点,马上又走进大门,走到相对的墙根观察,一眼触到一对明显的足印,足尖是向内的。我再细心观察,发现松士上有极模糊的梯脚痕迹,说明那对足印又是个假像,妄图把刑警的注意力吸引到外贼身上。

为了慎重起见,我又询问朱文彬夫妇,最近几天内到底有没有把竹梯靠在墙上这个地方?

他们都一口肯定,好久都没有把梯于靠在墙上过。

我站在花园,思考着案情。朱文彬悄悄地走到我的身旁,轻声问道:“队长,你对此窃案看法如何?”

我答说:“据我初步判断,是属于内窃范畴,说明白一点就是‘家神通外鬼’。”

他听我一说,脸色遽变。因为昨天晚上据严组长断定,盗窃者是四川人,现在又听我推断是‘家贼通外鬼’,换句话说,就是里应外合,因此他怀疑到他的太太身上,有点不寒而栗。他悄声对我说:“程队长,我有下情奉告,这里说话不便,请您到金陵酒家一谈。”

我点头允诺,低声对他说:“我先到酒家等你!”故意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就向朱文彬夫妇告辞而去。

我和朱文彬两人在金陵酒家个人餐间里饮酒攀谈。席间,他点了几碗名菜,要了一瓶泸州大曲,向我频频劝进,酒至中巡,朱文彬满满地倒了一大杯酒,一饮而尽。他放下酒杯,叹一声,沉痛地对我说:“本来家丑不中外扬,不过事到如今,为了要提供线索,我不得不把我家的情况向你做个介绍。据你刚才说,此案是个内窃,据严组长昨晚的判断,窃贼是个四川人,因此我联想到我的内子。

“我太太是四川重庆人,姓方名瑶琴,今年二十五岁,我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了。我夫妻俩年龄相差二十岁,人家背后都说我俩结合实在大不相称了。这是事实,也无可否认。我想你对我夫妇也有同样的感觉。过去她的父亲跟我是同行,因为他承包了一个很大的工程,当投标时,把工程的造价估计错了,亏本很多,因此他破产了,而且还负了许多债。他感到,此生再无力量还清这笔巨债了,一气之下,中风死了。她的母亲连遭不幸,精神上受到沉重的打击,因此心脏病发作,住院就医,病情日趋严重。

“当时,瑶琴才十九岁,高中刚毕业,她无钱缴纳住院费和医药费,债主又逼债临门。

一个弱女子,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巨大的突变,她孤零无援,束手无策。我和她父亲是同行,经常到她家里。当时看她十分漂亮,虽然很爱慕,但丝毫没有非分思想。刚好碰到这个机会,不禁使我有着觊觎的念头,我乘机托人向她表示:自愿承担她的一切债务,解决她的一切困难,不过有个条件,要她嫁给我。

“我是苏州人,抗日战争一开始,我就离开家庭,一个人来到重庆。首先和别人合资经营,承包建筑工程,当时重庆大兴土木,生意很好。以后我就独资经营,几年之间,进了不少钱。这时,我非常需要一个伴侣,我估计她当时的处境已是走头无路,她虽然一再踌躇,但无情的现实逼着她不得不答应这门亲事。不久,她母亲也去世了,一切的丧事也都由我包下来。她母亲安葬就绪后,为了履行前约,她就嫁给我。

“当时,她在学校里是个高材生,假如有机会参加高考,肯定会考上大学的。但是不幸家庭连遭巨变,她不得不忍痛放弃了这个深造的愿望。更使她伤心的是,她原来有个很要好的男同学,也是她的恋人,姓叶,名竹青,自幼与她同学,又是同乡,两人感情如胶似漆。

叶竹青一表人才,学习成绩优异,每学期都名列第一,他和瑶琴可算是天生的一对。

“竹青父母早死,由他的伯父抚养。这时方家突遭厄运,为了偿清债务,以及住院费用和料理丧事,处处需要大量钱款,像叶竹青这样依人篱下的处境,根本上无法应付。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这段姻缘被活生生地拆散了。我当时那样的做法,完全是乘人之危。现在想来,感到无限内疚。”说着,他以忏悔的眼光看着我,我被他这种出自内心的忏悔感动了。

他拿起酒瓶,各斟一杯。自己饮了一口,又继续说:“我和方瑶琴结婚前后已经五年了,夫妻之间,谈不上感情;但是从来没有红过脸,作为一个妻子应尽的职责,她都尽到了。她的确很漂亮,那一双长睫毛下面的水凌凌的眼睛,在一闪间会激发出迷人的醉光,给人一种温情的感觉。不过五年来,她对我的目光,一向很阴郁的,要想求获那样一闪的醉光,始终不可得。偶尔也会看到那样醉人的闪光,也不是正面对着我的。这说明千金难买一颗心,我深深体会到金钱买不到真正的爱情。有时我在无意中看到全身镜上敝人的形影,我会感到寒心的,我与她真是相形见绌。我有自知之明。我俩实在大不相称了!”我一直注视着朱文彬的面貌和表情,他的相貌虽然丑陋,但眉眼之间还带三分忠厚,鼻大口阔,地阁丰满,在理财上他的确是个胜利者。此时,他心灵之美映照在脸上,我却感到他显得可爱。

朱文彬招呼我吃菜饮酒后,又接着说:“抗日战争一胜利,政府还都南京,我就跟着东迁,我不敢直接回到我的老家苏州,先把方瑶琴安顿在南京,因为我家里还有原配和两男一女,儿女都已长大成人。我上有父母,下有弟妹,是个大家族。我的原配文化水平也不低,高中毕业,为人精明能干。沦陷太太和抗日太太,这是现在社会上存在着无法解决的矛盾。

不过双方面我都没有公开,她们都不知道当中的秘密。因为我在南京和上海都有承包的工程,为了工作,我两处奔波,这是名正言顺的。我就利用这个有利的条件,假公济私,苏州、南京两头兼顾。政府还都南京,京沪一带到处都需要建设,我的业务与日俱增,工作也十分忙碌。但我的精力有限,顾及经济,就无法顾到爱情。目前我对方瑶琴还能勉强应付,再过几年,我和她的差距就更大了。老夫少妻,终究是个悲剧,这个问题,我日夜都在思考。“说到这里,茶房端了一碗干贝蚌汤,热气腾腾,朱文彬勉强扶出笑容对我说:”我絮絮叨叨,菜都冷了,趁着汤热,我们再干几杯。“他频频劝进,茶房把冷菜重新搞热又端进来,我们边吃边谈。

朱文彬饮了一口酒,说:“对于叶竹青,我一直留意他,当年他考进了大学,读土木建筑工程。四年后,他以优异的成绩大学毕业,四川省政府建设厅聘请他,他不干,宁可在华东公司私人营造厂当工程设计师。他技术高超,设计精确,该公司林经理很器重他,在他所设计的工程中,都给予一定的股份奖励他,所以他手头也有一点钱。他为什么要在华东公司工作呢?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家公司在南京开业,这是‘近水楼台’。华东公司在马台街,他家住虹桥。他念念不忘方瑶琴,至今还没有结婚。据说他四处寻找她,但来南京一年多了,没有找到,因为瑶琴很少出门。

“最近有迹象表明,他们两人可能已经碰过头,因为近来在瑶琴的眼里经常能看到那种醉人的闪光。唉,爱情的魔力实在太大了,这是金钱所不能抗拒的力量。我想。既不能得到真正的爱情,何苦误人青春,拆散人家的姻缘,使他们终生痛苦?君子成人之美,我原想成全他们的美事,自愿给瑶琴几百两黄金,让他们过着幸福的生活,来弥补我的内疚。但想不到他们两个竟昧着良心,做出这样奸盗的勾当!实在令我痛心!”我听了朱文彬的一席话,暗地里却为方、叶两人感到庆幸,对他不禁肃然起敬。我拿过酒瓶,向朱文彬的杯子满满地留了一大杯,笑着说:“朱经理真是快人快语,你这样通情达理,爱花护花,高谊隆情,求之当世,实在不可多得,我十分钦佩你的为人,来,我敬你一杯!”朱文彬听了,有点受宠若惊,不好意思地举杯,一饮而尽!

“朱先生,你估计是他们两人偷的?我看未必如此。因为严组长对你说偷者是四川人,刚好你太太和叶竹青都是四川人,而且又有那样的关系,怪不得你会怀疑他们。不过严组长的判断,也有他的现场根据。但他所指的是川帮惯窃,而不是一般的四川人。然而我对他的判断,还是有怀疑,我已经派人落实,马上会得到澄清。这个案件,你交给我。我饮佩你的为人,我会全力以赴。相信在很短的时间内,会得到圆满的解决,请你放心好了。”我安慰说。

朱文彬非常感动,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怡然起立,双手把拱,一躬作揖,说:“谢谢队长全力成全,敝人感激不尽,高谊隆情,小弟自当报效。”说完,他看了看手表,已经八点半了,神色有点张惶,他抱歉地对我说:“我承包了盐业大厦工程,条件已经全部谈妥,今天上午九点在白下路双方签订协约,现在只剩半个钟头了,我要赶去,队长失陪,请原谅。”我笑着对他说:“你走,你走!不要客气,我在这里稍坐片刻。这里早上倒很清静,我想在这儿对此案情再推敲推敲!”朱文彬走后不久,我从衣架上面取下自已的礼帽,也下楼走了。朱文彬走南,我向北,驾驶摩托车,又到童家巷二十七号。

我第二次来到朱家,方瑶琴出来迎接,引我到客厅接待。她调和一杯牛奶咖啡,态度十分热情。

我坐在沙发上,抬眼看她的行动和姿态,她的确很美,身段高佻,风度翩翩,她的面容洁白有光泽。谁接触到她那清澈明亮的眼睛,谁的心境就会豁然开朗。当她端着咖啡敬客时,那种迷人的醉光,一闪间发出无限的深情。朱文彬五年中难得看到的闪光,我竟然在一接触中就幸运地看到了,这样美妙的柔光,的确与众不同。

她坐在对面一张长沙发上,安详而有礼貌地对我说:“你上次来时,因为老朱在这里,没有怎么招呼,请你原谅!”“别客气,别客气。”

“其实我对你十分敬佩!”

“为什么?”我好奇地问。

“在报纸上,我经常看到你破获各种奇案,尤其是上个月你所破获的玄武湖桃色命案,抓到了凶手,又替凶手辩冤,千方百计找到凶手给死者的哀求书,用科学的方法验明凶器是死者的,有了这些有力的证据,使全案改观,由谋杀而变成自卫杀人,从而挽救了‘凶手’佘倩的性命。这个案件办得迅速漂亮,给人一种信赖的感觉,所以我十分敬佩你。”“过奖,过奖!”

“不,这都是事实!因此,对破获这次窃案,我对你同样感到信赖。”她叹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想不到老朱竟怀疑是我作案!”

“不会嘛,他没有对我说。”我替朱文彬辩白。

方瑶琴笑说:“我跟他多年,他的性格、脾气我都摸透了,从他脸上的表情,我可以猜透九成。本来他没有动这个念头,因为严组长的一句话——偷者是四川人,因此引起他对我的怀疑。程队长,你同意严组长的看法吗?”

“严组长的判断是有他的根据,但也可能是假像,我已经派人调查落实。”说到这里,突然她床几上的电话响了,方瑶琴过去接了电话,反过头来对我说:“队长,你的电话。”

我接过话筒,原来是关副组长打来的。他说,他到了队部,知道我还没上班,估计还在童家巷二十七号,因此打个电话来。他说,那两根鸟毛经过夫子庙“养闲斋”鸟铺老板柳老头的鉴定,说是鹧鸪的鸟毛。为了证实,柳老板还带我看活的鹧鸪,它的毛跟那两根鸟毛完全一样。

我听说是鹧鸪毛,就对关副组长说:“严组长的估计完全错误。”

关副组长又在电话里对我说:“严组长今晨捉到川帮惯窃‘飞毛腿’刘行三,因为刘行三昨晚没有在家里,天刚朦朦亮才回家。大家在他家里抄到金镯子一对,金戒指三只,合计三两七钱,上面有‘宝光楼足赤’的戳印,与童家巷二十七号失主报单里面一部分金首饰是同店监制的,‘飞毛腿’说不出昨晚到哪里去,说东道西,都对不来,因此嫌疑很大。严组长火了,把他狠狠地揍了一顿。”“我的判断,‘飞毛腿’刘行三对此案未必有关,不过昨天晚上到哪里去,这点一定要搞个水落石出,可能有不可告人的事情。现在我提供一条线索给你,回龙桥一○三号祝光明过去是搞黑线的,他已经洗手不干多年了,目前他混得很好。这个人对我们的工作很肯帮助,他当年与‘飞毛腿’刘行三都是川北一派,又是师兄弟,他师父是剑阁赵振飞,外号‘巴山夜鹰’。所以祝光明对刘行三的情况十分熟悉。你马上向他调查内情,只要他知道的,他都会告诉我们,因为他很愿意向我们靠拢。这个调查很关键,你马上就去。”我放电话,走近方瑶琴,笑说:“根据调查证实,严组长的判断是错误的。”

方瑶琴噘着嘴娇媚地说:“他判断错误,使我蒙受不白之冤!”

我坐下来,笑着说:“严组长的判断错误,并不能排除你先生对你的怀疑。”

“为什么?”她感到愕然。

我指着那扇被敲破的窗户,对她说:“因为那扇玻璃窗是被人从房间里面打出去,不是从外面打进来。说明是内窃,不是外窃。”“你有什么根据?”

“这是料学根据,不是凭空臆断。”我站起来,走到窗户旁边向方瑶琴招手:“朱太太,你来!我做个试验给你看。”她走近我的身旁,我便从胶布里面撕下一块玻璃破片,对她说:“有胶布粘住的是外面,没有粘住的是里面。‘说着,就拿起旧毛巾包着竹刷在粘有胶布的一面敲打一下,玻璃片裂开了。我从口袋里拿出放大镜,对她说:”你看这片玻璃裂开的侧面纹路跟原先破的侧面纹路一样吗?“

“不一样!”

我又把玻璃被片翻过来,再用那把竹刷在上面敲一下,玻璃片破了,我又叫瑶琴比较侧面的纹路。

她认真地与窗户上原先被贼打破的玻璃侧面纹路对照,惊喜地喊:“一模一样!”

“不管从里打,还是从外打,被打的那面的纹路都先垂直后弯曲的。”

方瑶琴十分好奇地摆弄着破玻璃片,用放大镜很兴趣地照看着纹路。我细心观察她的言行,丝毫没有“做贼心虚”的迹象。

方瑶是把放大镜还我,钦佩地说:“你真有办法!”

“不,这是物理的力学问题,也是刑事上的普通常识。”

方瑶琴神情困惑地问:“为什么严组长不懂得?”

“这是新的科学技术,他没有学过。”

“啊!这就是队长与组长的道行分界线。”

“朱大太,你太过奖了,其实这门学问是十分深奥的,各人有各人的专长。”

我和她边走边谈,又重新坐下,方瑶琴迫切地问我:“队长,你对这个案件的看法如何?”

我笑答:“干我们这行的人,多少都会鉴貌辨色,我认为你是属于善良一类的人物,我不会怀疑你。但是此案既属内窃,你们家里的人口又十分简单,而且你又有暖昧的事,在案情还没有弄个水落石出的时候,朱先生肯定对你有怀疑的。”“暧昧的事?”她忍不住砰然心跳。

“对了,叶竹青先生找你一年多,最近已经登门了吧!”

她呆住了,眉头一皱,似乎在想,我怎么会晓得她的秘密呢?旋即间勉强挤出笑容,恍然大误说:“啊,原来你们怀疑的是他!”

她叹了一声,接着说:“这事说来话长,我很想跟你谈谈,因为你没有官架子,知情识趣,富有人情味。在未说之前,我先给你看看老朱的秘密。”她边说边走,走到失窃的壁橱面前,拉开壁板,里面有两块层板,分为上中下三格,因为箱子都被窃贼偷走,里面空洞洞的。她把两块层板拉了出来,按动开关,把后壁板再拉开。

后面橱子里面又出现两只箱子。她把上面的箱子拉出来,放在床铺上。又从床柜的抽屉里拿出锁匙,打开箱子,在衣服掩盖下面,起码有七、八十根金条,而且都是十两条的。方瑶琴关上箱子,指着橱子里另一只箱子说:“那只箱子里面还有。假使我跟叶竹青里应外合,我何必晚上偷偷摸摸地干?我可以等老朱不在的时候,把它通通拿走,两人远走高飞。万一就被捉到,这批金条的数目究竟多少,也是说不清的。

“不过,做人要有良心道德,还要顾到个人的声誉名气。老朱当年虽然在我极端困厄的时候向我提出条件,要娶我为妻,当时我才十九岁,他已经四十岁了,两人相差二十一岁,他的外表又矮又丑,不论在年龄、外表上都不相称。但是我当时负了一大笔债,在这家破人亡、走投无路的时候,这一口苦水不吞下去,绝对没有办法的。为了应付这个巨大的变故,只好忍痛答应了他。而他为了娶我,所付出的代价也是够大的了。这是两相情愿,他并没有强迫我。

“那时,叶竹青和我的感情虽然如胶似漆,但是形势逼得我俩不得不分离,我们两人哭了几天,有什么办法呢?只好含痛忍受这人间最悲惨的生离死别。

“凭良心说,五年来,老朱对我是问心无愧的,我对老朱也已经尽到了妻子对丈夫应尽的义务。但是,老朱一直瞒着我一件事,对我始终守口如瓶。原来老朱在苏州老家已有老婆和子女了,而且儿女都已长大成人。这是我一次无意中在他皮包里看到了他的秘密。古人说:‘树高千丈,叶落归根。’老朱终究会跟他的原配合在一起。而我呢?连算一个小老婆都没有资格,只能算是外室,说不好听,叫做姘头。这种地位,法律上是得不到保障的,可悲啊!

叶竹青专门为我而来南京工作的,他找我一年多,终于在几个月前被他找到。他至今还是个单身汉,他说,他若不能跟我在一起,宁愿独身一辈子。他的情义,是令人感动的。然而我是个有夫之妇,是败柳残花。即使万一有那么一天能够跟他结合,因我有这一污点,他会不会轻视我呢?这几年来,我都在痛苦矛盾中过日子,这叫我如何能够和老朱欢颜相对呢?“

说着,她把床铺上的那只箱子搬上壁橱,把壁板拉好,趁机偷偷地用指背抹掉眼里晶莹的泪水。

我安慰她说:“我非常同信你的不幸遭遇,你的情况我十分了解,你的话我能深切体会到。你不要难过,我认为老朱这人还是有良心的。今早我和他在金陵酒家谈了一个多钟头,他什么话都对我说。他认为他当时的行为是乘人之危,夺你青春,活生生地拆散了你和叶竹青的姻缘,感到内疚,这说明他尚能知过;他知道和你在外表上、年龄上都不相配,再过几年,差距就更大了,终非了局,这说明他有自知之明。他家有老婆儿女,他的事业一天比一天大,他顾此失彼,精力不济,矛盾重重,形势逼着他,不得不丢卒保车,顾全大局。因此他想成全你和叶竹青的美事,让你们再续姻缘,并且自愿拿出几百两黄金,给你作为生活上的保障,补偿作青春的损失。所以说朱文彬这个人还是很有道德的人,求诸当世,也是不可多得。我上刻当面也表扬过他。我相信此案马上会破,案破之后,他会履行他的诺言,我预祝你们美满幸福!”方瑶琴听了,万分感动,她激情满怀地对我说:“我太感激你了!看你这样年轻,你的人情味却如此浓厚,我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报答你!”“当你俩结合那天,你夫妇敬我一杯酒,我亲眼能看到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是我人生最快慰的事。”方瑶琴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她拿来两只高脚成型玻璃杯,倒了满满两杯葡萄酒,一怀递给我,她自己拿着一杯。这时,她眯着双眼,脉脉含情,未饮而飞红上颊,笑对我说:“这杯鲜红的葡萄酒,就是我沸腾的心血,你饮下它吧,我衷心祈祝你青春幸福,前程远大!”

说完双方碰杯一饮而尽。方瑶琴斜倾空杯对着我,以目示意,我第二度又看到了那醉人的闪光,温情的娇笑。

先声夺气,第一个皮箱里面展示出许多金条,第二个皮箱就不言而喻了,我叫瑶琴另外拿一把锁头把壁橱锁好,便又和她到客厅坐。

当我和她按原来位置坐下后,我就对她说:“我有一个感觉,我认为问题在于这个老妈子身上。”

“这个老妈子耳朵聋,说话又口吃,虽然笨些,人倒很老实。”方瑶琴提出疑议。

“我不是怀疑她,我认为像你这样的家庭,有的是钱,为什么一定要用这样的老妈子呢?”

“她是临时工,来这里才两个多月。因为前面那个老妈子曾妈不久前右手突然风湿关节痛,不能工作,我拿钱给她医病,叫她医好后再来;这个邹妈是她保荐来的,是临时工。因为那个曾妈跟我一年多,她精灵能干,得心应手,我对她的印象很好,所以只好克服一段时间。”“得心应手!”我学着她的口音,重复一句,向她斜睨哂笑说:“如果我没有估计错的话,你跟叶竹青的事情她一定晓得,她为你守秘,做你的耳目,甚至在紧要关头掩护过你,处处给你方便,对吗?”

这话打中了方瑶琴的要害,她的脸立即红了,惊慌地说:“你真是料事如神,我佩服极了!现在,我不仅信赖你,而且把你当成知己。”说到这里,她迟疑一下,腆然说:“最使我难忘的是,有一次竹青在我房间里。朱文彬突然回来,听到他敲门,我六神无主,不知所措。曾妈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她牵着竹青的手对他说:”到我房间去!‘一面叫我出去开门。事后竹青对我说,曾妈这个人很沉着镇静,临走前,还把我床铺上的被子叠好,床单拉平,那种机灵、老练,真令人饮佩。我们都很感激她,把她当成心腹。“”对,问题就在这里!她有这样的机灵,才能干出这样的坏事。我现在先做一个假设,她为什么要推荐一个聋婆子呢?这是个’伏笔‘,给她做案提供有利的条件。因为敲破玻璃有声音,她听不到;扭断壁橱的门锁有声音,她也听不到;甚至他们在盗窃中间各种声响也都听不到,这就是她推荐的用意所在。她为什么要等到两个多月之后才动手呢?因为时间拖长,不容易使人怀疑。很可能你俩夫妇的外出都有一定的规律,而这种规律已经被她掌握了;以致做案的时间那样从容。“”对,你的假设都符合逻辑。我从重庆到南京,就一直住在这里,因为人生地不熟,这里又没有亲朋戚友,平常很少出门。我订了很多报刊,买了不少书,除了看书读报,偶尔也学写一点小说和诗歌,以消磨时间。朱文彬上海有工程,南京有办事处,苏州有老家,业务、家事使他忙得不可开交,到这里的时间也很少。他到这里的第一个晚上,肯定要陪我到城南酒家吃晚饭,饭后就到影院、歌场看戏听唱,直到深夜。这是他不变的规律,这种规律也只有曾妈知道,因为她跟我一年多了。“”曾妈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我打断她的话,拿出笔记本记着。

“曾妈在家里叫四娘,家住三步两桥三十六号左边新盖的瓦房里。”

“她家还有什么人?”

“有一个儿子。”

“今年几岁?”

“二十多岁。”

“有没有职业?”

“在东方语专学校当工友。”她又补充说:“去年十二月,他因为转卖汽油被刑警队捉获,法院判决,关他两个月。”“他叫什么名字?”

“林曾生。”

“好了!”我把笔记本放进衣袋里,站起来对她笑笑,就走向电话机旁,边走边说:“你提供的线索很重要,谢谢你!”

我拨动电话号码,要四区队部办事员唐福全听电话,叫他调查去年十二月份的案件档案,查有没有林曾生这个人,他为什么被逮捕,家住在哪里?是谁经办的?

一会儿,唐办事员在电话里报告:“林曾生因为伙同段昌康盗窃江南汽车公司汽油一案被捕,不过他只是个从犯,后经法院判决,关他两个月。他家住在三步两桥三十六号,此案是第二组组长许天池经办的。”我告诉唐办事员:“请你暗里通知许组长率领三个得力探员,乘坐一辆吉普车,马上到童家巷二十七号来,不要对他说明为了何事,叫他行动千万保密,我在这里等他。”电话挂断后,我转向方瑶琴,对她说:“朱太太,请你立即再补上一张失物详细报单给我。”

方瑶琴马上走近写字台,拉开抽屉,拿出一张道林纸,坐在桌旁奋笔疾书,写好送给我。

我看那隽拔的字迹,十分感慨:这个当年的高材生,由于环境所迫,不能得到高等教育,失却了青春,埋没了人才,实在可惜。

大门口汽车喇叭声,冲破了沉寂,邹妈出去开门。门开处,许组长带领三个探员进来,他们行动迅速,我感到很满意。

我赶紧走到房门口,招呼他们进厅来,叫他们坐在沙发上。方瑶琴递茶敬客。

我拉了张靠背椅靠近他们坐下,俯着身子问许组长说:“去年十二月盗窃江南汽车公司汽油一案,从犯林曾生,你还记得吗?”

“记得,我对他印象很深。”许组长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属于哪种类型?”

“属于第三类型,这个人很有心计,胆子小,利心重,上次盗窃汽油,他没有直接参与,只沾了边,分一部分赃款。因此法院从轻发落,判他两个月徒刑。”“根据现场判断,情况分析,林曾生对此案有重大嫌疑,他的母亲曾四娘嫌疑更大。曾妈住在三步两桥三十六号,林曾生现在东方语专学校当工友。目前还不能确定是他们偷的,所以对他们母子俩要采取外请内捕,表面上对他们要客气,暗里要预防他们脱逃,在路上不要透露任何情况。现在你们兵分两路,两个人对付一个,许组长要对林曾生,你们看看人员够吗?”

许组长满有把握地说:“够了,够了!过去和林曾生打过交道,对付他不难。”

临走的时候,我特别交代他们,这里的电话号码是三三八五七,发生特殊情况,用电话联系。

他们出发不久,第三组组长张力来了电话:“程队长,我们到了三步两桥曾四娘家里,这个老太婆不在,这里有我们的外线人员,据他们调查,出门不远,请示定夺。”“你们两位请联系外线人员,就在那里专侯。”

一会儿,许组长的吉普车已经到了,他们两位带着林曾生回来。

我在饭厅里讯问林曾生。我坐在饭桌的上首,林曾生站在下首。他个子不大,身材文弱。

开始我一言不发,两眼直视,盯得他低下头来,两只手不自在地把指头捏来提去,双臂轻微地颤抖。

对视良久,我厉声道:“林曾生!你们母子的胆子可不小!勾结外窃,盗去朱家黄金二百五十两,这样大的窃案,轰动了整个刑警总队。你想想看,你逃得过吗?你能够承担得起法律上的责任吗?”

林曾生发呆了,他嚅嚅地自语:“什么?二百五十两?”

我看个真切,便从口袋里拿出朱太太刚才写的失窃报单,递给林曾生,对他说:“这是失主的报单,被窃的东西全部开列在这里,你自己看吧!”林曾生接过报单,眼睛瞪得好大,眼珠儿似乎要暴了出来,双手禁不住剧烈地颤抖,报单被抖得发出“沙沙沙”的声响。这时的他,愤激超过了害怕,他按捺不住,脱口骂道:“他妈的!狗养的,太黑心了!我能让你好过吗?”扑通一声,他双膝跪下,在我面前磕头如捣蒜,口里哀求道:“请求队长开恩,救救我的母亲!这起窃案包在我身上,我会带你把一个个窃犯捉到。”“好,你能负责把全案破获,我保证开脱你母亲的罪责!”说着,我走过去,亲手把林曾生扶起来,叫他到外面客厅详谈。并请朱太太在场旁听。

林曾生开始陈述这个窃案发生的始末。他说:“去年十二月,我因为参与盗窃江南汽车公司的汽油一案,被法院判处了两个月的徒刑,在监狱里结识了一个窃犯刘唐,他今年二十四岁,但已经‘三进宫’了。第一次,因为偷了厨房用具,被关一个月;第二次判了三个月;第三次判了半年。十个月的监狱生活,使他学到了一身盗窃本领。

“出狱后,刘唐经常到我家里。我在三步两桥附近还有一所独立的瓦房,地方僻静,四面无人居住,瓦房分左右两间,左为厨房,右为卧房。他以高价向我租了此屋。我母亲回家时,经常到他家串门,每次他都请我妈喝酒,以后拜我妈妈做干娘。他的姘头叶巧儿,很会烹饪,老人家贪吃,在饮酒闲谈时,曾经说过她的主人朱家很有钱,而且对朱家的情况介绍得很详细。因此触动了刘唐的贼心。他叫我妈妈把大门及房门的锁匙私下里瞒着朱太太把它模下来,教我妈事先假装右臂风湿关节炎,无法工作,暂时休息治疗。又物色了一个聋子邹妈代替我妈的职务,其目的是想当他行窃时聋子听不到声响。这一切计划都是刘唐安排的,因为担心警方生疑而顺藤摸瓜摸到他的身上,等到我妈辞工两个多月后才开始行动。而且利用朱先生每次回来,第一个晚上都会带来太太到城南夫子庙一带饮宴看戏,直到午夜的不变规律,进行盗窃,自以为十拿九稳。

“他还对我妈许愿说,事成之后,要给我妈大大酬劳,保证她晚年过得幸福舒服。想不到今天一大早,他到我家里来,只拿了三只金戒指给我妈,总共不到八钱。他说,里面金器首饰一共只有五两,同伙中,除他之外,还有三个,每人分不了多少。还有四个箱子,里面都是衣服、布料,现在原封不动都留在他家里,请我妈今晚到他那里,任她选择。我万想不到,他会偷了这样多的金子。平时嘻皮笑脸的,原来心竟这样黑,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他把整个过程说完,激动地说,“队长,事不宜迟,请你马上调动人马,我带你们去,把他们一个个逮住。”

他因受骗,激愤得满脸通红。我看个真切,断定他不是在耍花枪,便决然而起,马上打个电话到队部,叫办事组康福全通知四组、五组、六组分乘吉普车到童家巷二十七号朱家集合。

不久,三个组的探员都来了,我具体分配了任务,他们马上出发。

结果在盐仓桥、古平岗、草场门逮捕了同犯郑小狗子、马小四子、汪大头三人。最后在城南中华门附近的六角井刘唐的姘归叶巧儿家逮捕了刘唐和叶巧儿。在叶巧儿屋里的马桶底下搜出金条二十一条。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刘唐真是神通广大,一个人竟独吞二百一十两黄金,其他三人每人只分十两;而且所分的十两金首饰,他独得了三两。事后查明,原来在一个箱子里,有一件浴衣包着二十条金条,他趁大家不注意时,偷偷暗藏起来。在他旅行箱里,我们又搜出当晚七点由南京到上海的特别快车卧铺票两张。

刘唐看到车票,嘿嘿嘿冷笑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你们稍迟一步,我俩就远走高飞了!”

在审汛中,他供认一切假像都是他亲手布置的,正如我所推测的一样。

最后,问他为何把鹧鸪羽毛放在桌上。

他回答说:“我在监狱里听到黑道的老前辈说:川帮的兄弟们的行窃习惯,在现场上都放了两根鸟毛做标志。刚好昨天早上出门时,偶然看到邻里有一家女佣人正在门口杀鹧鸪,拔羽毛,触动了我的念头。我问她要了两根鹧鸪毛,放在口袋里,昨天晚上特地放在桌上做个标志,想转移目标,嫁祸川帮,迷惑破案人员。”审讯工作在童家巷朱家进行。全案人犯讯问完毕,起赃齐全,全部押送回队部。

临行,我笑对方瑶琴说:“幸好此案迅速破获,洗雪了你的冤情,扭转了朱先生对你的看法。关于你的婚姻问题,我会暗中替你帮忙,愿有情人终成眷属。”方瑶琴紧握我的手,热泪盈眶,激动地对我说:“程队长,我一辈子忘不了你的恩情!”

我带着许多探警押解人犯和赃物回到队部时,全队哗然,他们意想不到案件会破得如此迅速、干脆利落。这时严中甫还在审讯室里面逼讯川帮惯窃飞毛腿刘行三,听说我凯旋归来,不得不停下审讯工作,出来观看。

我下令将人犯押下,把赃物放在保管室,金条、金首饰存入保险箱里。当我安顿妥当,刚好总队长夏琦为了此案特地来到队部,听到全案已迅速破获,人赃俱获,他十分高兴。

我向他汇报全案侦破过程,他听了非常满意,认为此案有启发作用和教育意义。他命令全队员警先到童家巷参观现场,就在那里开个现场会。由我陈述全案的侦破过程和现场的侦破关键,使大象加深认识。

四区队部离童家巷不远。我们预先打个电话与朱家联系,征求他们同意后,我们就排队前往。

大家踏勘现场后,都集中在前面的花园空地上,我站在房门的石阶上,跟大家分析全案过程。

我强调,对于窃案,在侦查现场时,首先必须要判断它究竟是属于外窃还是内窃。假使这点判断不准确,那么,案件的侦破过程就会背道而驰,无法破获。

例如,此案原先由严组长亲自侦查踏勘现场,他认为是外窃,他的根据有三点:第一点,正面矮墙上面尖玻璃被窃犯拔去一段,这说明此贼是逾墙而入,在墙内的松土上有明显的一对足尖向内的足印,他断定此贼是由墙上跳下,然后开了大门。

第二点,他认为此贼打破窗户的玻璃,拔起插销,开了窗扉,越窗入房,左脚踩在沙发椅的靠手上,因此留下了足印,此贼入房后再开房门。

从以上两点,严组长断定是外窃无疑。

第三点,他从写字桌的左上角发现两根鸟毛,所以他认定是川帮黑道干的。因此抓了飞毛腿刘行三,一再逼供,但是毫无结果。

此案严组长的判断完全错了。

第一点,墙上的尖刀玻璃被拔去一段,经过详细观察,被拔去的玻璃点滴不留,墙头十分干净,这点做法不符合客观现实。因为此贼若在墙外拔,肯定要站在同伙的肩膀上。童家巷虽然比较僻静,但在十点左右,巷内肯定还有少数行人来往,所以不能那样从容。拔得那么干净。那一定是在墙内拔的。而目是站在短短的竹梯上面拔的。因为朱家有个短竹梯,经观察,草丛里有两个半弧形的梯脚痕迹。由于被前面的一双足印所迷惑,因而容易忽视了后面草丛里的梯痕。严组长在半夜勘查,视线不明,这点忽视是有可能的。由此可见,前面这一对足印,是由梯上跳下来的。

第二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我们从窗户的玻璃破片中,分析侧面的纹路,从外面打进去,靠外面的纹路是垂直,靠里面的纹路是弯曲;而从里面打出去,靠里面的纹路是垂直的,靠外面的纹路是弯曲。事实证明,里直外弯,我们断定自产玻璃是被人从里面打出去的。这是物理上的力学原理,是铁的事实,无可否认。

由以上两点,可证明此贼已事先掌握了大门和房门的锁匙,因此制造假像,迷惑侦查人员,使之发生错觉。

严组长听了,恼羞成怒,他打断我的话,高声问道:“那桌上的两根鸟毛,又怎么解释呢?”

“不要急,这就是你第三点的错误判断。”我转过头笑对关天平组长说:“关副组长,请你把那两根鸟毛拿来。”关副组长郑重地从笔记本里拿出两根鸟毛递给我。

我拿着这两根鸟毛给大家看,说:“这就是严组长发现的两根鸟毛。他根据窃犯做案后在现场上留下岛毛这点,断定是川帮搞的。的确,一部分川帮有这样的规矩,窃犯刘唐也懂得利用鸟毛来嫁祸川帮,转移目标。但刘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懂得皮毛,不知其中的奥妙。要知道,四川的惯窃分为东南西北派,其实做案后在现场上留下鸟毛的只有川东这一派。这一派地区包括:重庆到巫山,顺长江流域各县。这派的黑道人中,每做一笔‘生意’,都会留下两根鸟毛在现场上。他们这样做法。并不是寄简留刃,也不是故意留着标志,而是纯粹从迷信观点出发。但是,他们所留下的毛只有一种,就是鸽子的毛,所放的地点是在高处,一般都是放在橱子上面,而且放得十分隐蔽,绝对不会放在桌上,因为那样的位置太明显了,他们不会那么傻。他们的原意是求神的庇佑,希望做案后,平安无事,‘远走高飞。’因为在鸟类中,鸽子飞得高,也飞得远。但是,这两根鸟毛据夫子庙‘养闲斋’鸟铺柳老分析鉴定,和窃犯刘唐的供词证实,是鹧鸪的毛。古语说:”一个山头,住着一只鹧鸪。‘这说明鹧鸪这种鸟老是呆在原地不动,死也不肯离开。按照这样意思,他们偷后,死呆在那里怎么能够脱身呢?而且鹧鸪叫的声音是:“行不得也,哥哥!’得手后,行不得,岂不是坐以待毙吗?刘唐一清早却找到这样倒霉的彩头,凑巧得很,他终也行不得,马上被捕!”我的话音刚落,全场哄堂大笑。

我又接着说:“严组长所捕的‘飞毛腿’刘行三,是四川阆中人,他的师父是剑阁赵振飞,外号‘巴山夜鹰’,属于川北这一派,他的行窃作风与川东不同。刘行三去年行窃,判了一年徒刑,才释放回来不久。昨天晚上他没有出洞,而在他的姘头宋珍珠家里。宋珍珠的男人黄天豪是中央武术馆拳师,这两天他因公到上海去。黄天豪是湖北均县人,武当正传,拳术高超,假使刘行三的奸情被黄天豪晓得,他还有命吗?因为这个原因,刘行三死都不敢说出真话,所以吃了许多苦头。这叫做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次大家到刘行三家里搜出的金镯子、金戒指总共三两七钱,后面印有‘宝光楼足赤’字样,其实不是朱家的赃物。现在已经查明,这批赃物是城南船板巷五十六号丰记关东参行老板李成新家里被窃的金器。此赃原封未动,可能现金两千元被他花光了。四川北派有个特点:”兔子不吃窝边草。‘所以飞毛腿刘行三始终没有在本区做过案。干我们这一行,易懂难精呀!“这时,严组长叉着双手,站在柳荫下,背倚树干,嘴唇紧抿,眉头微皱,其内心的滋味可想而知。

夏总队长对我这场具说服性的分析感到十分满意。他对众人赞道:“程队长对全案分析既有科学根据,又有江湖诀窃,不但破了朱家大窃案,而且解决了误抓飞毛腿刘行三的问题,一箭双雕,实在难得!”他又兴致勃勃地对我说:“想不到你在短短的时间里,能够掌握到黑道中各门帮派体系和习性这是不容易的,刚才这段江湖诀窍究竟从何得来?”

这句话触动了我的心事,想起了我的师傅不得意的一生,慨然答道:“是五区队的刑警缪子厚教我的。人家都叫他缪老头,外号‘三朝元老’,他当了四十多年的探员,对江湖黑道的各帮各派的内情都十分熟悉,不但洞悉各省惯窃的习性,而且掌握各地区惯窃的诀窍。

他有惊人的记忆力,分析能力很强,对全京的惯窃了如指掌,每个惯窃的落脚点和有关系的人,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是他的脾气很怪,个性很强,与人落落寡合,大家都说他‘孤独老’。他非常保守。他有一套真本领,但是他从来不肯透露内中的秘密,一向不吭不响,始终守口如瓶。我认为,造成他这样的保守性格,有他的原因,因为他始终不得意,所以对上级抱有抵触的情绪。他说,干了四十多年,经历过军阀、民国、敌伪至今,确实是‘三朝元老’了。但始终还是一个探员,连个组长都沾不到边。人家瞧不起他,认为他是废料,因此自暴自弃,外表更加颓唐。有时他在紧要关头,受了刺激,按捺不住,也会露出一两手,但是得手后,马上深藏谷底。其实,在他的脑子里埋存着一本精装的《黑道大全》。我认为,他的本领远远地超过了我们刑警中的‘四大金刚’。

“我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了他的真才。当时在五区队实习,一次,该地区的碑亭巷发生一起大窃案,从挖洞、行窃的技巧,和被窃现场的痕迹,经过本队几个权威的组长和精明的探员综合判断,认为这个案子肯定是徽帮神偷安庆铁机子偷的,队长也同意这样的看法。

却见他站在角落里,背倚大柱,双手叉胸暗暗冷笑。由于好奇,我挨近他的身旁,悄悄地问:“你的高见如何?”

“他看我是新来的,而且平常很尊敬他,便以不屑的神情对我说:”这批人自命不凡,简直是胡猜。‘他就根据种种事实,证明是常州包汉三偷的,最后,他通过巧妙的办法,把包汉三逮住,破了此案。

“我很钦佩他,尽量想法接近他,更加尊敬他,终于拜他为师;他也尽心尽意地教导我。

他家庭经济很不错,喜欢喝酒,酒后他的话就多了,其中所说的多半是黑道中的精华。我经常陪他喝酒,他在年轻时读过不少古书,席间他谈古论今,很有独特的见解。有一次饮酒间,我恳切地对他说:“我想把你的真才和所受的委曲,原原本本地向总队长反映,我想总队肯定会重用你的。‘”他听了之后,以非常认真的态度对我说:“你想这样做,我就跟你脱离师徒关系!’接着,摇晃脑袋,叹一口气说:”少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总队长听了我这段话后,不胜感慨,他意味深长地说:”’野有遗才。当政者之过‘,我是有责任的,不过他的孤癖也误了他的前程,实在可惜!但是你能发现他的真才,虚心向他学习,得到他的真传,这是很难得的。“

柳素贞听到这里,深有感触地说:“二百五十两黄金大窃案的侦破过程,给我很大启发。

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窃犯在行窃中制造的许多假像,使人觉得扑朔迷离,蛊惑人心。我们在侦查中,稍为大意,就会走入歧途,破不了案。“杨玉琼也慨然说:”这个案件破得太妙了!由一块玻璃,两根鸟毛的奥妙,我联想到刑侦这门学问真是无穷的,我自惭这方面的学识太肤浅了!“

柳素贞忽然兴趣盎然地问道:“科座,方瑶琴以后有没有跟叶竹青结合?”

“你们猜呢?”

杨玉琼水汪汪的眼睛一门,顽皮地笑说:“科座当红娘,哪有不成功之理?”

“科座,那你也给玉琼做个红娘吧!”

“鬼丫头,我非撕破你这张嘴不可!”玉琼伸手吓唬素贞,素贞赶紧别转脸,两人笑作一团。

“枇杷不多了,把它吃完吧!”程科长把盘子端到她们面前。

她们停止扭、笑,说声“谢谢”,就剥起枇杷。程科长也剥了一粒枇杷放进嘴里,当他吐出核子后,就回答柳素贞提出的问题:事过两个月,正当秋高气爽的季节,有一天方瑶琴和叶竹青两人特地到刑警队部,热诚邀请我到他家中作客,原来他俩已经结婚了。他俩的香巢就在童家巷二十七号。

到了当时的朱家,虽然庙宇依旧,而菩萨已非,触景生情。我想到朱文彬,不免有人世沧桑之感。

那天,这个房间布置得焕然一新,一派新婚的气象。方瑶琴满脸笑容,益发艳丽;叶竹青英姿清爽,容光焕发。两人待客十分热诚,执礼非常恭敬。酒席特意设在卧室,三人相对谈心,亲同一家人,宾主都异常轻松欢畅。

饮酒之间,经他们介绍,才知道朱文彬自愿把童家巷二十七号房屋,连同所有家具,全部赠予他俩,并给三百两黄金以补偿方瑶琴失误五载青春的代价。

酒残席散时,方探琴特地泡了一杯香茶送给我。我双手握着茶杯,漫步房中,举目测览,无意间在写字桌的玻璃板下面,看到正中间排着一张朱文彬的六寸彩色相片。

我感到奇怪,看来眼神有点异样,站在身旁的方瑶琴笑着说:“这是出于叶竹青的本意。”

这时,叶竹青刚好忙于同女佣人撤除残席,方瑶琴趁机对我耳语道:“朱文彬临行前夕,私下又给我二百两黄金,一本存折。他对我说,这两项东西是他私下给我的,叫我不要对叶竹青言明,须防人心难测。此后如有困难,他会暗中照顾我。”说到这里,方联琴由于感情激动,眼泪夺眶而出。她拿出手帕,不好意思地悄悄揩掉泪水。

我悄声抚慰道:“你不要难过,应当破除封建观念,做人本着良心,只求问心无愧。朱文彬那样通情达理,叶竹青那样钟情备至,可算是前夫有情,后夫有义,这就是你的幸福。

不过朱文彬这个人在当今这个世界上,实在不可多得。今天,我看到你有这样圆满的归宿,感到非常快慰!“我离开他夫妇俩,在归途中一直念着朱文彬。

柳素贞听到这里,对程科长笑道:“你这个人呀,人情味真浓!其实像朱文彬这个有钱的人,出了几百两黄金也无所谓。”

“钱,对他来说并不希奇,但是,这个如花的女人,一朝离开,他怎么舍得?”杨玉琼疑惑地说。

程科长喟然赞叹:“这就是朱文彬可贵之处。古语说,留情容易,割爱难。朱文彬为了使自己所爱的人更加幸福,宁可忍痛割爱啊!”

这也是人生,如谜一般的人生啊!

桌上的时钟响了十二下,清脆、动听,旧的一天将随着这钟声永远变成记忆;明天,无数个的明天又怎么样呢?谈不清!杨、柳两位站起来,微笑着向程科长告别,道声晚安,祝他明天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