侦探悬疑

昙花梦第八卷


  
第三十一章

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程科长在两个钟头之内,思绪向“时光隧道”倒流了几年。他回忆起与李丽兰相识的过程和恋情:系铃解铃,化敌为友,投桃报李,以德报德,在刑侦工作上帮了他不少忙,破了许多案。几年来的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历历在目,像银幕上的镜头,一幕一幕在他心上掠过。

他靠在沙发上,又想到目前七克拉钻戒失窃案件上,他睁开眼睛,着一下手表,离李丽兰约定下午两点半在扬子饭店三楼七十七号房间相会时刻还有一段时间,便又闭目遐想。

他想着想着,眼神微漾,靠在沙发上不觉睡着了。只见李丽兰笑盈盈地向他走来,身上穿着闪闪发光的银花旗袍,满面春风,容光焕发,楚楚动人。洁白如脂的经手,拈着一支白色的花朵,似莲非莲,冰清玉洁,雅素迷人,与李丽兰粉红色的桃腮交相辉映,美得令人心醉。

他看得出神,想叫又叫不出声来。

李丽兰见他魂不守舍,不觉噗哧一笑,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他被她一问,立即敛住神魂,好奇地问:“我在想什么?你说,你说!我就不相信你有这样大的神通!”

“你在想‘色即是空’,因为你是正人君子,见色不乱,对吗,”李丽兰以撩拨的语气诘问道,娇媚的流波向他脸上一瞟,笑得花枝招展,撩得他心神荡漾。

他向李丽兰双手合十,以朝圣的姿态鞠躬道:“阿弥陀佛!我的观音菩萨,贫僧是吃荤的和尚,道行不够,谈不上‘色空’两字,万望大士发个慈悲,超度贫憎,成全则个。”

“请慢!”李丽兰知道对方已经意马心猿,她先发制人,马上止住“不要急!我先给你看个东西。”

接着,她转个话题说:“要我发个慈悲超渡你吗?那你就要听我的佛家偈语。”她故意把手上白色花朵在他面前晃一晃,问,“你认得此花吗?我想你是个万事通,识多见广,肯定会认得的。”

他振作精神,把花端详一番,雅素洁美的花容,梦幻似的芬芳,但就是陌生得很,便摇摇头说:“此花我生来没见过,虽然很美,看来不过属于野草闲花之流,无人知晓。”他为了掩饰自己的无知,只好以‘野草闲花’四字拿来搪塞。

李丽兰笑道:“亏你说得出!这就是‘昙花一现’的昙花,它是鼎鼎有名的名花,原产自墨西哥至巴西一带,后传入印度,印度是佛教发源地,它就是佛教中的警世之花。这次我到印度旅游,特地采了一枝回来,专程献给你,目的无它,希望你有所悟彻。

“这种花一生只开几个钟头,很快就枯萎了。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人生是短暂的,得意之时更加短暂。昙花好像莲花,但穗状花序,所以又称金钩莲。此花多开于午夜,人们都已睡熟了,它娇美之姿有谁看到?只有天上月,因而又号为‘月下美人’。当春天到来的时候,百花各倾全力,争奇斗艳,姹紫嫣红。但是造物主无情,转眼间春尽花残,红颜老去,片片零落。它不仅无意苦争春,而目连白天都不愿现形。你是名利中人,热中于富贵利禄,哪里有闲情半夜起来欣赏它的窈窕姣好之姿容呢?所以你不懂装懂,只好以野草闲花视之。不过为名为利是人之常情,这也难怪你的。我看了这朵花,有所感悟,既知昙花一现,何必费尽心机,呕心沥血,日以继夜,到处奔波,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人生到头来,不过一场春梦,转眼皆空!这是我的一见之得,你看如何?”

他听到李丽兰“四大皆空”的佛家伯语有所感触,再看李丽兰袅娜妩媚姿容,不禁又神魂飘荡了。他只顾眼前的色,再不管将来的空,以贪婪的眼光,抖颤的声音欢呼道:“对!

你说得对,既知昙花一现,就要及时行乐!“话音刚落,他不由分说把李丽兰紧紧搂住……

正当一刻千金的时候,突然电话铃声响了,无情的铃声,惊破了程科长甜蜜的好梦。他不肯罢休,马上闭紧眼睛,还想重圆甜梦,可惜好梦难续。他正在懊恼时,朦胧中听到小勤务周凌压低嗓门断断续续的声音:“你是沈太太吗,——程科长还没醒来——请放心,你一吩咐,我就用毛毯把他盖上了——好!

好!到时候我会叫他醒来,保证准时到达。“他听出是李丽兰打来的电话,精神顿时大振,睡意全消,马上放弃追梦,睁开眼睛,正想叫周凌把电话留住,只听”咔嗒“一声,已经来不及了,电话收线了。他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看着盖在身上的毛毯,感到一阵温暖,不禁从心底里发出甜蜜的微笑。

周凌看见他已醒来,便向前报告:“科长,前一个小时,沈太太打电话来,请你把会见的时间提前一个钟头。我说你因为破获童家山僵尸案件,前三天亲自到安徽全椒逮捕凶手,三天三夜旅途跋涉,非常疲劳,所以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她叫我不要惊动你,拿一床毛毯替你盖上,免得受病。她很不安心,刚才又打电话来,问你醒来没有?又问毛毯盖上了没有,沈太太这样关心你,她真好!”机灵的小鬼一再提出这张“王牌”,目的是为了讨好他的上司,程科长报之以笑。

时间已经中午十二点了,离约会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周凌端来牛油、面包、果酱、牛肉汤。虽然他的肚子有点饿了,但是他的精神却集中在甜蜜的约会上,希望的线索上,只是心不在焉地胡乱吃了一顿。

为了僵尸一案,他亲自前往安徽全椒,逮捕凶手,今天清晨才从浦口回南京,行装刚卸下,就接警厅电话,要他上午参加上海的钻戒窃案的分析会,会上接受了专责破案的任务,旧案未结,新案复来,没有给他喘息的时间。还好上刻在沙发上做了一场昙花梦,总算假寐片刻。

饭后他特地到卫生间洗了一个澡,洗却了旅途的征尘,消除了疲劳,梳洗罢,穿上一套崭新的西装,兴致勃勃地走了。

扬子饭店是南京高级旅馆,三楼七十七号是特别豪华的房间。时间刚刚下午两点半,程科长准时推门进去,一眼看到李丽兰坐在沙发上,全神关注着手上的手表,便行前施礼道:“小姐,请问一下,这里是不是南海普陀岩?小生特来进香!”

李丽兰满脸含笑,以俏皮的语气答道:“先生,你找错了门!”说完,两人禁不住哈哈大笑。

李丽兰马上上前,帮着程科长把大衣脱了。程科长转身看到壁上的温度计,说:“二十六度,比室外高了十五度。一见到你,就感到温暖!”“是吗?”

“啊,绝世之香!”程科长深深地吸一口气,高兴地喊起来。

李丽兰笑说:“你这个人的鼻子真灵!”

“噢,我可捉住偷香的人了!”

李丽兰歪着头笑问:“王存金一案,我费尽心机。论功行赏,你说我这位无名英雄,该不该得此半瓶香精的报酬?”

“应该,应该!”程科长鼓掌欢笑道,“全案破获后,所缴的赃物可算完整无缺,惟独这半瓶香精不见了。我问黎丽丽,她也说不知道,看她言辞恳切,不至瞒骗。我想,一定在纷乱中被人捞去了。幸好加拿大大使夫人得了完整的一瓶后也心满意足了,她言下之意,以为我爱上此香,私自留住了,也乐得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当时我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我认为此绝世之香,一定要配上绝代佳人,此香在人间,只有你才配得上享受,当时自己没接到,却落入他人之手,心里感到十分难过。今日香得其主,真乃大快我心!“李丽兰微翘上唇,横波一笑,说:”得了,得了!你不要说好听的,其实你当时认为这香被黎丽丽拿走,所以不敢深究,红粉赠佳人吧,正合你的心愿。你也乐得顺水行舟,做个人情。“程科长知道她这些话不过是掩盖自己的欢心,也不辩解,只喊道:”冤哉!冤哉!“

李丽兰认真地说:“我得了此香已经暗自发誓,只有你在面前,我才会用它,否则我将深藏若谷。”

“小生感激不尽!闻其香,感其情,享其乐,我太幸福了!”

李丽兰假装严肃地说:“你要注意!从今后,你要规规矩矩,假使你想在我身上占点便宜,揩点香味,那你就要倒霉。此香整个南京都没有,但是你的部下都已闻过,万一这香味从你身上飘散出来,那你就成了‘韩寿偷香’,亦官亦贼,声名扫地,我的科座到那时将如何得了?”说完两人哈哈大笑。

一阵欢笑过后,李丽兰调了两杯牛奶咖啡,两人相对坐下。她怔怔地着着程科长,有点出神,微微地摇摇头,意味深长地叹道:“记得当年马太太对我说:”多情的人一定吃亏,痴情的人更要吃亏!‘今天我深深地体会到她的话非常正确。我对你太痴情了,因此受尽相思苦;但你跟我恰恰相反,你是两面性格的人,用到我的时候,多么热情,说什么’登门拜山‘呀,’朝圣进香‘啊!讲得甜蜜蜜的,听起来令人飘飘然的;但是不用的时候,就来一个’秋扇见捐‘,置话不理。想不到上次一别,至今整整半个月了,不仅没见过一面,甚至连影子都没看到,如果不是七克拉钻戒的案件,哪有今天的约会?“说时,幽怨中又含着柔情蜜意,富有难以抵抗的魅力。

程科长深受感动,连忙辩解道:“自从上次一别,第二天童家山就发现一具无名僵尸,死者脸部表情非常恐怖,项有勒痕,显然是被人谋杀了。此案轰动全市,当我到场时,只见观众人山人海,把尸体围得水泄不通。见我率领一批刑警进场,立即让开一条路,那无数信赖的眼光,是对我鼓舞和鞭策,性命攸关,我不得不倾全力侦破。最近南京各报,连篇累牍报道案情,想你一定知道的。此案发生后,南京市参议会要求警厅重视人命,务期迅速破案,童家山属于我管区范围,责无旁贷。无数观众围看男尸,竟无人认领他,办案相当棘手。为此我们废寝忘餐,整整忙了两个星期,终于搞个水落石出。前三天我亲率干员前往安徽全椒县马厂地方。逮捕了凶手。得手之后,我日夜兼程,想早点赶回南京。昨晚赶到浦口,天已经黑了,无法过江,只好投宿于江边大户黄心斋老伯家中,深蒙他们宽待。他家的庭院非常宽敞,亭阁楼台,假山鱼池,十分清雅。我宿于西厢的一间书房里,此时正当风生竹院,月照蕉窗,对此良宵美景,我多么想念你呀,以至梦魂颠倒,久久不能成眠,深深地体会到相思的滋味何等难忍!

“归心似箭,我总觉一刻如年,所以今天一大早,我就乘着第一趟轮渡赶渡过江,想要在今天内把全案办理清楚。

“我如此争分夺秒,目的也是想尽快和你见面。想不到刚卸下行装,就接到警厅通知,要我马上参加七克拉钻戒案的紧急会议,而且上级又把此案交给我专责破获。一案未清,一案又来,使我疲于奔命,我脑海里虽在思索案情,但我的心却紧紧地系念着你。”一连串出自肺腑的倾拆,使李丽兰哀怨情绪全消,为他对自己的钟情而高兴,故意激他说:“那何苦呢?年年压金线,全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程科长听了李丽兰的话,有所感触,他想到上刻的昙花一梦,梦里李丽兰也正是用这句话来规劝他,仿佛自己又置身于梦境之中。

李丽兰看他失神之态,自悔失言,以为话说得重一点,使他难过。便转入正题,以半开玩笑的口吻戏问道:“关于七克拉钻戒案件,想不到你一摸就摸到‘金枝玉叶’身上来,因此才来找我这个‘踏雪无痕’,想一箭双雕,坐享渔人之利,是吗?”

“不!……”

程科长正想辩白,又被李丽兰截住了,她接着说:“请慢,你听我说,今天早上我看了报纸,在介绍全案过程中,我佩服表演者的演技高超,亮相优美,出手灵巧,干脆利落。这种精湛的手法,非我师姐,旁人莫属。但是你要晓得,我的师姐行踪飘忽,聚散无常,我与她同师数载,未曾见过一面。这点你从偷看我的日记中知道得很清楚。这好像童话里的‘宫中探宝’,明知宝贝藏在宫中,但是宫门紧闭,没有金钥匙,也是无可奈何,只好望门兴叹。”说到这里,她忽然停止了。

她那雪白牙齿咬住鲜红的下唇,那双长睫毛下面晶亮的眼睛,蕴含着难言的隐痛和事到关头的犹豫。她抬眼看了一下程科长。看到他那迫切期待的神情,她那漂亮而沉静的脸孔上,终于呈现出果决的表情,她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想不到不幸的‘金钥匙’今天早上无意中被我碰到了。真是冤家路窄,这个人不迟不早竟然在这紧要关头,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的出现就意味着我的师组已经飘到南京来了,因为他是我师姐的幽灵,如王伯当死跟李宓。

“关于这方面,说来话长,请你莫急,听我慢慢说。这个人姓唐名通,他的亲族在上海金融界都是赫赫有名的资本家:他的伯父是电力公司的董事长,他的叔叔是个大银行家,舅父是洋行买办,姨父是颜料大王,姑父是轮船公司总经理兼商会副会长。他父亲是进出口贸易公司经理,所以派他坐镇香港,专门负责办理进出口业务,但是真正负责具体业务的是他父亲属下的老臣——王淑铭。

“这位花花公子,今年二十九岁,是一个纯粹的纨绔子弟,具有十足的阔少爷作风。像他这样显赫的家族,雄厚的财力,长相不错,风度翩翩,但至今还未结婚,其最大的毛病是带有严重的神经质。这种毛病主要表现在女人身上。他的精力完全消耗在女人方面,对女人有着专门研究,对她们的鉴别力特别强,可算是独具慧眼,因此外号叫做”傻伯乐‘。所谓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被他所追求的女人,都是女性中的佼佼者。一个女人如果被他看上了,他会不惜一切地拼命追求,尽力捧场,不顾任何代价,自愿为她效劳,以求得到她的欢心,想达到最后目的。

“他对我师姐的眷念最深,垂涎已久,所以他想尽办法,死命追求,因此成为我师姐的幽灵。师姐看出他的弱点,假意和他接近,利用他的地位关系,得以挤进上流社会交际场中,乘机施展她的手腕,从中捞了不少金钱。师父曾经对我赞扬师姐,说她对于唐通,可以说善于利用,巧于躲避,搞得唐通六神无主,终日神魂颠倒,真不简单。

“至于我和他的认识,其中有一段渊源。当师父死前几个月,她计划在上海打一笔大生意,她认为唐通是一个最理想的桥梁,不利用此人是不能成功的。她知道唐通虽然是个色中之鬼,但是他见识广,眼界高,普通的女人,他不屑一顾,根本无法接近他。因此令我出马。

“在马太太安排一个宴会上,我与他见了面,他对我一见倾心,死缠不放。幸好此人有一癖:对于爱情,始终运用‘王道主义’,对于‘左’道则深恶痛疾。他说,恋爱一定要实行‘王者之政’,攻心为上,攻城次之。他曾把自己比作当年的诸葛亮,把女的比做孟获,要七擒七纵,使对方感恩怀德,诚心归服。他也知道,诸葛亮五月渡泸,深入不毛之地,在这七擒七纵的战斗中,不知牺牲了多少将士的生命,这种的代价是惨痛的。他自嘲地苦笑说,他明知故犯,因为江山易改,癖性难移。

“有一次,当他向我苦苦追求的时候,我故意问他:”我知道你有一个意中人,她长得非常漂亮,对吗?‘“他怔了一下,没有否认。

“我接着说:”你既已得陇,又何必望蜀呢?想一箭双雕,这是办不到的。‘“他在失望之余,吸了一口气,意味深长地说:”我生在上海,久住香港。上海可算是全国最繁华的城币,是江南佳丽荟萃之区;香港也是国际有名的商埠,各国摩登女郎集中之地。我整天都在上流社会交际场中厮混,见过不少的名媛美女。但其中像你和她两个人可算生平罕见的双绝。骐骥当前,两者都是千里名驹,叫我这个伯乐怎么能够放得过你呢?但是你所说的那个意中人,她没有你这样柔和,她眼高于顶,机智过人,未必会属意于我,这段姻缘犹如壁上画饼,恐怕我无福消受。’他说话时态度诚恳,憨态可掬。

“我说:”那你把我当做一个备用品,当你对她追求不到的时候,就来一个退而求其次,这也许就是你的所谓王道战术,进可以战,退可以守?‘“他被我一说,感到失言,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我认为唐通这个人的性格还是属于好人之列,作为朋友是可以的,作为一个终身的伴侣肯定会吃亏的。他眼光高,唯美主义,而天下美女比比皆是,而且女人的青春实在太短,而鲜艳娇嫩的时间那就更加短促,年华似水,昙花一现,一旦色衰,其情便移,像他这样朝秦暮楚的大少爷,怎么能够和他白头到老呢?”

李丽兰看一眼程科长的脸色,感言多必失,便笑说:“我絮絮叨叨,似乎说得太多了,其实对唐通这个人完全有必要向你详细介绍一下,因为下一步你就要接触到他,这是全案的关键,他是进人宝宫的”金钥匙‘。但是,你得到这把’金钥匙‘后,开锁还是要讲究技术的。必须了解他的性格特征,费一番心机和他斗智。但是,要注意,我说的技术是侦探技术,并不是谈情说爱。“程科长笑道:”对!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聚精会神,洗耳恭听。“

李丽兰抿抿嘴,摇摇头,哂笑说:“你呀,虽说洗耳恭听,但是你的中心思想已经转移,从江苏镇江转移到山西太原了!”“这话倒很新奇,这究竟怎么讲?”程科长猜不透她话中的含意,只好这样问道。

李丽兰忍俊不禁,解释道:“我告诉你,南醋镇江最酸,北醋太原第一。不管南醋北醋,都是酸溜溜的滋味。”“你……”

“我不随便冤枉人。这种酸溜溜的表情都在你脸上暴露出来了。不过这点我不怪你,因为有感情才会吃醋,用爱情的角度来衡量,我认为吃醋还是个美德。”李丽兰说着,从桌上端起一杯香茶,笑对程科长说:“来,喝一杯茶,茶里含碱,先把酸碱中和一下。”引得程科长哈哈大笑。

李丽兰接着说:“我与唐通的接触,整整有两个月的时间,当马太太的‘生意’得手之后,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为了避免他的纠缠,我不辞而去,悄然引退,离开了上海。自此以后,我始终没有见过他,想不到今天早上,我无意中在民航公司门口碰到他,因为亚东银行要想在香港开设分行,董事会决定由子良和襄理张尧马上赴港,主持筹办建行事宜,后天的飞机票已经定好了,我今天早晨替他们到民航公司拿票。

“我乘自己的小轿车前往,当我在民航公司门口下车的时候,迎面看到唐通由公司大门口出来。这时我脑海里就闪出上海七克拉钻戒的案件,因为早晨我已经从报纸上看到此案情的详细介绍。唐通的出现,我就联想到我师组花锦芳,因为他是我师姐的一根‘撑竿’。

“唐通一看到我,如获至宝,表情十分激动。他热情地询问我的来意。

“我回答:”买飞机票要到香港去。‘“他怕我一纵即逝,自告奋勇要替我去买。我告诉他票已定好。他说,他应正没有什么事,要陪我一同进去拿票。我打算在他身上摸索出钻石案件的苗头,便表示欢迎。

“我和他一同进去,到了办公厅,就碰到经办人员侯桂贤,他是子良的朋友,很年轻,一见到我,就热情地向我招呼:”沈太……‘“我马上打断他的话,急忙说:”她今天没空,叫我来拿。实在太麻烦你了。’他说:“不,不!‘边说边打开抽屉,拿出两张飞机票递给我。

“我怕他说出沈子良来,不给他有说话的余地,立即转个话题问:”这两天见过丽娜吗?‘“他说:”见过,见过,昨天晚上还在新都戏院看一场电影。’“我对他半开玩笑地说:”你要注意,她是常州一凤,要抓紧,不然会飞走啊!不过她很听我的话,当然罗,一方面还要看你的本领,是吗?‘“这时,我们边谈笑边走,他一直送到大门口。我说:”佳贤,不要送了,你要饮水思源,不要忘记我这位月下老人啊!’“这时我还是争取主动,不等他开口,就说:”佳贤,谢谢你,再见!‘“别了佳贤,离开大门口,唐通就沉不住气地问:”刚才他为什么叫你沈太太?’“我说:”你不要胡诌,我不是对佳贤说,她有事情叫我来拿吗?沈太太是我的朋友,她的先生是次长,她的娘家在香港。后天,我就是和她一起到香港去。‘“他被我一说,若有所悟:”对对对!我刚才误会了。’“我故意问:”你为什么这样关心?李小姐,沈太太,关你什么事?我问你,你究竟结婚没有?‘“他皱着眉头,叹了一口气说:”依然故我。’停一下。他反问我:“那你呢?‘”我也学他的语气,皱着眉说:“依然故我。’引得他哈哈大笑,这一下他心花怒放了。

“他截住我的去路,恳切地对我说:”上一次我特地为你买了一只钻戒,想不到你不告而别,我的心意无法表达,心里非常难过。现在我希望你到我那里,让我把那枚钻戒交给你,了却我一桩心愿。好吗?‘“我想在他身上探个究竟,便顺水推舟,笑说:”钻戒我可不敢领受,留给您的意中人吧!不过你的住处,我倒要参观参观。’“他看我答应了,非常高兴地说:”那你就坐我的车子去。‘“我表示同意,便说:”我坐的车子是沈太太的,你稍等一下,我把车子打发走了就来。’我背着他把飞机票交给我的司机。叫他转给子良,告诉他我点事,一会儿就来。

“我的车子开走以后,我就和他同车,车子开到开罗饭店门口停下,我跟他一起下了车。

他住在三楼特定三○五房间,一进房,就十分殷勤地张罗招待。我趁此机会把整个房间巡视一遍。一眼触到一见异常漂亮的手提箱,心里不免一震,这只高级纹皮手提箱,是我师父马太太精心设计的,用高价聘请名匠按图特制。不但外表美观大方,更主要的是里面存放钞票和秘密文件的夹层天衣无缝,外人都看不出,也难破其机关,除非把整个手提箱拆开,才能发现。这只提箱我曾经在马太太那里看到,听我师父说,因为师姐爱它,师父就给了她。师父还对我说,以后他会照样再制一只给我。不久,恩师就归天了。看了这只提箱,我断定我的师姐到南京来了,但是她不会和唐通同居。

“我和他攀谈片刻,他感到很投洽。便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个平绒的小盒子,里面放着一只钻石白金戒指,这只戒指份量虽然不大,亮度和光彩都很好,是属于高级装饰品。他拿出戒指,要求亲自戴在我手上,我欣然接受。

“戴上后,我也从自己脖子上脱下一条白金十字架的项链,说:”我不能白白接受你的礼物,我把这条项链送给你。不过你不要误会,这不是投桃报李,而是礼尚往来。请你把领带解开,我要亲手把它戴在你的脖子上。‘“他喜出望外,但又带点为难,犹豫了一下,只得解开领带。当我把白金项链戴上他的脖子时,果然不出我所料,他的颈项上已经有了一条金链子。

“我故意‘哦’了一声,叹一口气,装着悲观失望的表情说:”我错了,我是多余的第三者!‘“他很狼狈,期期不能出口,最后无力地撒谎:”这是我妈妈给我的纪念品。’“我说:”我不信,你给我看!‘’“伸张手掌,他不得不解下来放在我的掌上。这条金项链下面有个杏仁型小坠子,正面镌着‘永结同心’四字,背面有一对鸳鸯戏水。我故意慢慢念出:”永结同心!嘿,好一个永结同心!‘“这时,唐通坐在沙发上,呆若木鸡。

“这条金项链肯定是我师姐花锦芳送给他的,杏仁坠子本来是可以打开的,但镶上相片后,一关上就开不开了。可能里面有师组的相片,也许还是与唐通合拍的。因为这张相片只能维持三天,过了这个时间,就全部褪色了,一点影子都没有了。我想,现在要是打开的话,恐怕照片上是一片空白。这是马太太精传的一种锦线手法。

程科长笑着问:“你当时为什么不送给我一条?‘李丽兰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娇笑道:”你呀,得手了现在当然会说风凉话,因为我太老实了,鹊巢鸠占,你哪一样像个多余的第三者?’说完,两人又愉快地笑了起来。

李丽兰接着说:“当时我看他显得很尴尬,马上扭转局面,缓和空气,把金链还给他,笑着说:”你放心,你的话我会相信的,刚才我是跟你开玩笑。不过,说句真心话,我这个人比较开朗,这条项链就是你意中人送给你的,我也不会斤斤计较,毕竟我们还是朋友关系嘛!你的一切,我无权干涉,你说对吗?‘“唐通听了,轻松地笑了。但是,又继续指天发誓。对于这种笨拙的撒谎,我只好一笑置之。

“这时。我看到一张报纸放在沙发的茶几底层,便把它拿出来,一看,是今天的《新民日报》,映进眼帘的就是上海的七克拉钻戒失窃案件。我想,房里的主人肯定看过了这段新闻,故意问道:”唐先生,上海七克拉钻戒案件你看过没有,‘“唐通连忙应道:”全部看过了,内容报道得非常详细,这个女的实在神通广大。’“我说:”我认为警方实在太饭捅了,假如我是警官,我就会马上把这案子破了。‘“或许他认为我有点吹牛,就反问道;’那你是怎么破的呢?‘”我说:“这案的关键,在于当时联号的戏票是什么人买的,买票的人不是主犯,也是幕后策划者,最低限度他与此案脱不了关系。我可向你打赌,以后案子破了,一定不出我的所料。’这时,我看到唐通身子抖动一下,因为他不是侦探也不是贼,还是善良的生意人,这方面,他没有经过风雨见过世面,虽然是我师姐临时的马前卒,也会心惊肉跳的。我看在眼里,感到他很可怜,我的师姐太恶作剧了。

“关于钻戒窃案,我和他闲扯了一段则间,愈谈愈感到他做贼心虚,看样子,他很不高兴接触这个问题,因为我絮絮而谈,他不得不谨慎奉陪。我不想再折磨他,便转个活题,谈到爱情方面来。这时。他的心又复活了,一切隐痛都解除了,谈笑风生,娓娓不倦,对于风花雪月,他说得头头是道。总之,这位先生的毛病,就是‘寡人有疾,寡人好色’。谈到女人,他就乐而忘忧!

“最后我对他说,因为我后天要到香港,在南京有很多事要办,不能奉陪。我问他什么时候去香港,后天能否和我一起走。他告诉我,他在南京还有商务手续没有办妥,要等几天才能走。

“我笑说:”我懂得。你要等你意中人,说不定你在明天就先我而去了。‘“他又指天发誓,说:”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假如不信的话,希望你整天都在这个房间里,就可以证明我的话是否老实。’“临走时,他要求我下午六时在龙门酒家为我饯行,我答应了他的要求。

“当我回到家里,就接到你的第一次电话,你为了你的事业前途,不得不朝山进香了。

当时我告诉你,我对此案已经找到了头绪,叫你下午两点半在这里和我约会。

“我挂断了电话,马上就到民航公司找子良的朋友侯佳贤,调查刚才与我同来的唐通曾否到他那里购买过飞机票?他说没有。说唐通是来找郑科长的,但是没找到,郑科长先他一步出去了,上午十时因公飞往汉口。不过郑科长一大早就拿了两张明天的飞机票,是不是为他购买,那就不得而知了。

“我又到开罗饭店查看旅客登记簿,唐通是昨晚八点就从汉口到该店住宿。估计他于昨天中午就由上海动身了。他既不买飞机票,又于出事的当晚就到了南京,由这两点看来,此案对他有点矛盾。怀疑他参与吗?看来又不可能,真使我感到纳闷。这的确是一谜,这个谜只有唐通本人才晓得。

程科长笑着说:“这个谜是很好解答的。郑科长的两张飞机票可能是为唐通买的,已由别人转交给他。至于票钱,郑科长已为他代付了,他到民航局是送钱给郑科长的。这是我的估计。其次,唐通于上海出事之时就已到了南京,这张戏票,他在临行之前就给了你的师组。

他为什么早一天来南京呢?因为他已经被你师姐利用了,叫他先行到京,为她打前程,设法购买飞机票,按地计划的日程安全飞往香港.李丽兰想了一下,认为程科长的见解很对。她说:“唐通是全案的关键,也算是此案的钥匙,我现在把这把钥匙交给你,希望你能够善于运用,达到成功的目的。不过你要注意一点,唐通本人虽然没有什么,但是他的亲戚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外号‘七条金带’,对他这人千万不可操之过急,更不可乱动刑法。你们这一批刑事老爷们动不动就说:”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三木之下,何求不得!‘这一套的看家本领,在唐通身上千万用不得。“程科长笑道:”’用刑不如用智‘,因为主审者一声令下,下面的人就会如狼似虎地施威,万一失手,这个责任该由发号施令者负其全责,所以为了本身的利害关系,稍有理智的审判官是不主张用刑的。这方面你体会最深,当时我有没有动过你一根毫毛。“

李丽兰故意冷笑说:“当时虽然没有动过我一根毫毛,事后连身体发肤都被你侮辱殆尽,还说没有,良心何在!”说时,她那流光溢采的眼睛,发出一种卖弄风情的电波,逗得程科长意荡魄销,他贪婪的眼神浮现出性的冲动。

李丽兰马上敛住娇媚之态,正色说道:“得了,得了,理智一点,今天晚上不下大功夫,无法攻克这个难关,千万要留点精力对付一切。后天子良一走,就是你的天下,要如何便如何,到那时我可以保证满足你的要求,好吗?”

李丽兰的话理正言顺,程科长压住了欲念,嘘了一口气道:“丽兰,你这一手,真是弄婴儿于股掌之中,我甘拜下风!”

“铃铃铃,铃铃铃!”电话铃响。李丽兰接了电话,转过头来,对程科长说:“慈航,周凌找你!”

程科长接过电话,里面已换成杨玉琼:“啊,你是玉琼。”

杨玉琼在电话里报告:“上海特派小组刚才来了长途电话,说白玉姣女士当天晚上的戏票是唐通替她买的,唐通是失主颜料大王钱雨泉的外甥,外号‘傻伯乐’,又号‘七条金带’这个人于昨天下午乘京沪特别快车已经溜到南京来了。女贼的戏票也可能是他买的,但目前还无法肯定。据说上海警局已派大批刑侦到南京来,我们应该赶快撒网,否则被上海警探们捷足先登了。在我们鼻于底下若被他们拖走,那真是丢脸!”

“请放心,唐通我已经查出来了!”

“哦?”对方发出惊奇的声音。

程科长接着说:“他住开罗饭店三楼三○五房间,化名宋达,是昨天晚上八点登记住宿的,旅客登记簿上故意写从汉口到南京为探亲而来,年龄也少报两岁,只写二十七岁。他这样做,表明他心虚。这个人身穿全套墨绿色白条纹哔叽西装,中等身材,头戴灰色礼帽,下穿黑色纹皮皮鞋。你通知赵明,选派一组人马盯住他,千万不要给对方知道。我在沈太太这里,研究如何下手,马上就会回去。你听清楚了吗?我再重复一遍……”

电话挂断后,李丽兰说:“你为什么告诉她,在我这里?”

程科长笑道:“杨玉琼的电话已经顺藤摸瓜打到这里来了,再不说就欲盖弥彰了。其实杨玉琼对你的印象十分好,而且,你我之间都是坦荡荡的。也无所顾忌。”

李丽兰满脸认真地说:“我认为杨玉琼这个人作风正派,心地善良,而且她非常关心你,也可以说一向钟情于你,你们志趣相投,同一行业,结成终身伴侣,实在非常理想。”

程科长叹道:“怎奈曾经沧海难于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啊!

李丽兰摇摇头,以深沉的眼光凝视着对方说:“你呀,你真傻!这是别人的,何必那样认真?暂时借用是可以的,若要长久,事实上怎么可能呢?”她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玩着指甲上光滑油润的粉红色寇丹,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哎,何况是败柳残花!”

程科长正想说话,李丽兰突然心血来潮,看了看手表,吃惊道:“为了儿女私情,差点误却了你的大事。现在时间不早了,你应当抓紧战机,我们赶快商讨下一步对策。”

言谈片刻,两人站了起来。李丽兰提着程科长的手有点颤抖,心情十分沉重,晶莹的泪水蒙住了眸子,声调悲戚地说:“慈航,我已把全案的钥匙交给你了。至于你如何应用,全凭你的智慧,我不多说了。由于你挽救了我,所以,我不惜一切来报答你。我毫不吝惜地自愿把‘秘谱’全部溶化在你的《盗窃学》里面,这在江湖的道义上,我已是一个‘叛徒’。

今天我又出卖了我的师姐,这在良心上,更是不可饶恕的。她自幼没有父母,由于恩师抚养她长大成人,她算是我师父的唯一骨肉,我出卖了她,我还算是一个人吗?今天上午,我一再考虑要不要把这个线索交给你呢?最后还是决定告诉你,以表明我始终对你毫无隐瞒。最主要的一点,师姐今次必定危险,因为颜料大王‘财可通神’,中央大人物都亲自出马了,上海、南京警局势在必得。与其看她落入他人的网中,不如为你所得。我认为,你有办法把我师姐救出火坑。你有超人的才干,我绝对信赖你,希望你以当时待我之心待她,恩施一线,法外施仁。否则,我师姐如有不测,我也没有脸面见你了!‘说着,鼻头一酸,眼泪夺眶而出。

程科长十分感动,极力安慰她,答应了她的要求。

临别之时,李丽兰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两卷小纸卷,长三寸,道林纸,外面装潢精美,分别编着‘1、2’两个号码,郑重地告诉程科长:“这是锦囊妙计。第1号在与唐通接触之前可以拆开;第2号在与花镜芳两人相对谈话时拆开。切切记住,要按我的计划行事。”

说完两人珍重告别。

第三十二章

在开罗饭店三楼三○五房间里,唐通一个人坐在沙发椅上,专心盘算着今晚与李丽兰约会的事。他想,今天上午钻戒与项链对换,这次“投桃报李”完全出自她的自愿,这分明是爱的表露,可不能失去良机。其实,李丽兰并不亚于花镜芳,这一对天生尤物,的确是人间双绝。李丽兰性情柔顺,比花锦芳更宜下手,他决心先取其易,而后攻其难,一箭双雕,两全其美。这样的艳福就是请去南面称王,也不愿意与其对换。他感到这是“王道主义”的爱情胜利!他要在今晚的宴会上,施展最后的绝招,使李丽兰坠其怀中,尽情摆布。

唐通打着十拿九稳、万无一失的如意算盘,他兴奋地从沙发上弹跳起来,打开提箱,从里面拿出一特制的酒膏。此酒膏酿制时,纯粹以酒为水,每过双夏,再酿一次,还是以酒为水,如是连续三次,再加秘方配制,名曰“三交迷魂酒”。由初酿保存到今,最低限度已达七年之久。它外表装潢美观,酒色红似琥珀。饮时芬芳扑鼻,香甜可口,酌口极顺,后劲特强,沉醉极快。醉的头不痛,心不跳,通体舒适,四肢轻浮。欲念横生,情不自禁。唐通不惜重金购得此酒,爱如珙璧。他原想在花锦芳身上动主意,想不到李丽兰却自动先上钩。这是千载难寻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今夜一定要如愿以偿,那淫邪的目光,怔怔地投到他的精心布置的温软如绵的沙发床上,想入非非,憧憬着即将到来的幸遇。

他正想得出神,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这铃声是美妙的福音,是幸运之神在召唤!他立即跳起来去接电话,拿着话筒的手因兴奋而颤抖着。

他听到对方清脆的声音好像黄莺婉转:“你是阿通吗?”

这分明是李丽兰的声音,她一向称他唐先生,现在突然“升级”了。他受宠若惊,脚下轻飘飘地,连忙应道:“是,是,你是李小姐!”

“我是丽兰,很对不起,上刻沈太太突然晕倒。至今人事不省,请来几位医生正在抢救,沈次长请我照应一切,在道义上,我不能离开她,因为她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但是想到无法赴你的约会,真急死我了!请你原谅。”

这好像一盆冷水,向唐通盖头泼下来,把他熊熊欲火,一下子扑灭了。他手脚冰冷,四肢无力,在绝望之外,以颤抖的声音期期艾艾地说:“李小姐,我求求你,今晚抽一点时间到我这里来一下好吗?”

“亲爱的,今晚我实在无法分身,如果你明天晚上有空的话,我一定会到你那里去。我建议,我俩不要到酒家去,就在你的房间,你看如何?”

唐通呆住了,感到十分为难,只好撒谎道:“我明天有要事要离开南京,后天清早才会回来。”

“那更好,我后天上午九点到香港去,沈太太不能走,这里多了一张飞机票给你,我俩一起到香港去。后天上午八点,你在明故宫机场候机室等我,好吗?”

“我的商业事务很多,一时无法离开南京,在这里还要有几天的逗留。”

“这样不行,那样又不行,叫我怎么办呢?那好吧,如果你不把我当作多余的第三者,那你后天准时在机场等我。总之,我这张飞机票留着给你,来不来由你选择,这就是我对你的考验。”不等唐通再说,电话已经断了。

唐通失魂落魄,嗒然若失,颓唐地倒在沙发上面,他痴呆地看着自己精心布置的床铺,英雄无用武之地了,一阵阵恼火在心中燃烧。床上最刺眼的就是一对湘绣鸳鸯枕,交颈鸳鸯,双宿双飞,这简直是对现实的嘲笑!他无可发泄,抓起枕头死命地摔打,气咻咻地骂道:“他妈的!今晚的日子叫我怎么过呢?”

上刻喜气洋洋的房间,此时变得冷冰冰。为了对花锦芳的守约,辜负了李丽兰一片深情,利害得失,权衡矛盾,在他脑海里互相交织,无法解决。烦恼啊,烦恼!无穷尽的烦恼,他在床上滚着,把锦上添花的床铺搞得乱七八糟。

“笃笃笃,笃笃笃!”听到破门的声音,唐通懒洋洋地从床上起来,无精打采地开了房门,一个茶役站在外面,毕恭毕敬地说:“唐先生,外面有电话!”

他不由自主地跟看茶役来到壁机面前,拿起听筒:“喂,喂,喂!”

对方没有声音。

他眼看茶役。

茶役说:“刚才对方说有要紧事找你,可能他以为没有人接,又放下,请稍等一下,还会打来的。”

他放下听筒,坐在旁边的沙发椅上等着。

这时,他才注意到周围有几个人坐在那里聊天。一个穿茄克皮衣的青年声音特别大,他说:“我刚才在山西路口,看见一位摩登小姐被汽车撞倒了,这个女郎非常漂亮,真是名符其实的天姿国色,我敢打赌,全南京城没有一个女的能赢过她的!”

“天姿国色”四字引得唐通全神贯注。

其中有个中年人插嘴问:“她究竟怎么撞的?”

那个青年说:“这个女的看来是位阔小姐,派头十足,她本来是坐一辆流线型小轿车,在山西路口下车。当车子开走后,她横穿马路,不小心被下关过来的一辆小轿车撞倒了。”

这时,唐通憋不住气插嘴问:“这个女的多大年龄,有没有危险?”

那青年答道:“顶多二十岁出头一点。她至今人事昏迷,四区局有十几个交通警在那里抢救,已经打电话到医院,听说救护车马上就会来。但愿上帝庇佑,不要糟踏天物。”

一个中年茶房对那个青年哂笑说:“喂,年轻人,你的牛皮吹得太大了吧!‘天姿国色’就是天下第一等美人,有那样漂亮吗?我就不相信!”

那个青年煞有介事地说:“信不信由你,不过我出自娘胎二十五年,从来没有见过那样漂亮的女人。”

“我可证明小王的话丝毫没有夸张,当场人山人海,个个都赞她漂亮,都替她担心,都感到可惜,这就够了吧!”另外一个穿同样皮衣的青年也出来作证说:“总之是很漂亮的!”

这时,你一言,我一语,五六个人议论纷纷。

唐通见对方的电话还没有打来,心灵上开始投下一条阴影,很担心这个女的就是他的意中人。他悄悄地把那个茶房拉到旁边,问他:“你知道那两个穿皮衣的青年是什么人吗?”

茶房回答说:“他们都是开三轮摩托车的司同。”

唐通回到房间,像是失掉什么似的,在房间里团团打转,坐又不是,站又不是,忧心忡忡。突然电话铃响了。他马上抓起听筒,听到对方在问:“你是唐先生吗?”

他连忙答道:“是,是!”

对方接着说:“前半个钟头,在山西路口有一位小姐被汽车撞倒了,情况很严重,经过急救,醒了一下,据她说,南京她没有亲人,你是她唯一的朋友。她告诉了你的电话、地址后,又晕过去了,现在正在抢救中,请你赶快来一下,我这里是四区警察局交通警察办公室,地点就在山西路,你听清楚了吗?要不要再重复一遍?”对方的语调非常客气。

唐通连声应迟:“我听清楚了,马上就来!马上就来!”

这个电话,证实了那个不幸的事故是毫无疑问的事实,唐通不假思索关了门,急步如飞跑到楼下,坐上出租汽车赶到四区警察局。

唐通一到警局门口,就有人专程恭候,问姓道名之后,就被导入一个办公室。

他抬头一看,是“刑事科”,业务不对口,心中有点纳闷。

“唐先生,到了,你自己进去吧!”带他来的那个人说着就走了。

只见办公室里坐着一位威武严肃的警官,年约三十多岁,身穿整套警服,黑脸膛四方脸,唇边留着黑髭。接触之下,倒觉得他态度很和蔼。他把交通事故告诉了唐通,他说:“这位小姐目前还在抢救中,上刻清醒过,她非常难过,怕自己活不了,后事无法交代。她告诉警方,叫我们转告你,说她过去有许多地方对不起你,现在已经追悔莫及。你待她的好处,只好来生报答。她皮包里面有个金盒子,内装贵重物品,是她最心爱的东西,要留给你做个纪念。要求我们把盒子亲手交给你,并且告诉我们你在南京的地址和电话。”

“她在哪里?请你马上带我去见她!”唐通心急如焚。

那个警官彬彬有礼地说:“对不起,请稍等片刻。因为那位小姐赠送的是贵重物品,表达的是纯挚的爱情,意义重大,所以请你要先行答复我们提出的几个问题,看看与伤者所说的是否相符,才能断定你本人的身份,待到你的身份证实确切后,才能带你和她见面,然后交给你那个贵重的纪念品。当时,她说你名叫唐通,但是经过我们调查,你在旅客登记簿上写着宋达。她说你从上海来,但是登记簿上偏偏写从汉口来的,这叫我怎么能够相信你呢?

请你给我一个明确的解答。“唐通意想不到警方的办事会如此迅速而细致,他只好承认自己姓唐名通,的确是昨天晚上从上海来的。至于为什么改名换姓,也撒谎说,由于南京的穷亲戚很多,怕他们知道他来了南京,会到旅馆向他借钱,引起许多麻烦。

这个蹩脚的谎话。警方当然不会相信他,但是他们的目的只要唐通承认是从上海来的就好了。

那个警官继续问他:“这个女的叫什么名字,什么地方人?有多大年纪,长得怎么样?”

唐通不假思索地回答:“这个女的叫代珪卿,苏州人,今年二十三岁,长得非常漂亮。”

“她什么时候到南京来?你什么时候碰到她?”

“她今早才到南京,我没有碰到她。”

“那你没有碰到她,她为什么晓得你住在开罗饭店三楼三○五号房间,以及电话号码?”

唐通被逼不过,只好说:“今天早上她跟我通过一次电话。”

“那她怎么晓得你住的地方和电话号码?”

在穷追不放之下,为了急于见到代小阳,唐通只好说:“在上海已经约好了这个饭店,我事先已经派人订好了。”

“电话里说什么?你要老实讲!”那个警官严肃起来。

这时,唐通才恍然大悟,说:“啊!我上当了!你问的已经离题了,我讲得也太多了。

你醉翁之意不在酒,你另有目的。告诉你,我姓唐的是铁铮铮的汉子,从现在起我一句话都不说,看你其奈我何?“

唐通不说话,那个警官也无计可施,只好站起来,皱着眉头说:“那好吧!你不说,就请你在这里委屈一下吧!”

唐通怒不可遏,拍着桌子说:“告诉你,我姓唐的没有犯法,你不能干涉我的人身自由,有事应当按法律程序办理,否则,我也是个不好惹的!”

那个警官理也不理地走了,走后留下两个警察看守他。

第三十三章

时间已经接近黄昏了,在科长办公室里,程科长和杨玉琼、柳素贞三个人围坐在办公桌周围,研究破七克拉钻戒案的对策。程科长授意杨、柳两人,特地穿着艳丽的时装,打扮得花枝招展,准备对付“色专家”唐通。

程科长对她俩说:“我原先采用调虎高山之计,先叫茶役唤唐通出来听电话,赵组长等人化装成司机和茶房大谈‘天姿国色’,伪造车祸事故,诱唐通自投罗网。由于罗警官追问过急,变成逼供,使他生疑,恼羞成怒,造成预审失败。但其中也有收获,知道了‘金枝玉叶’化名代珪卿,确已于今早到京,曾经与后通通过一次电话。不过其中做何勾当,不得而知。

“接到李丽兰电话,可以断定窃犯今晚不会到唐通那里。唐通原想明天离开南京,‘金技玉叶’也必将溜走。南京四通八达,公路、铁路、水路、航空,防不胜防。这个女贼机灵无比,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万一不谨慎,势必让她远走高飞。所以,要在今晚之内,使唐通亲口说出她的去向,否则,我们就无法抓住这个神秘的幽灵。

“今晚面临一场艰巨的战斗,完全以斗智为主。据我了解,唐通做生意的本领有一套,他除了‘色令智昏’之外,头脑并不糊涂。他很会喝酒,而且要喝好酒,有漂亮的女人陪他喝酒,就会开怀畅饮,畅所欲言。所以,我今晚决定用酒攻他,希望你俩与我紧密配合,尽量捧场,用激将之法,临机应变,而求达到他说出女贼的行踪的目的。我将选择小客厅作为斗智的战场,请唐通赴宴。”

说到这里,周凌走了进来,他说:“沈太太特派专人送来一坛绍兴名酒,井有一封信。”

程科长接过信,一阵芬芳,他打开一看,信内写着:慈航科座;战机在即,胜负未分,想你足智多谋,定能克敌制胜,兹献名酒一坛,名曰:绍兴女儿红。它是八大名酒之一,此酒已存十余年,是不可多得的珍品,割爱相赠,助君一战。并献偈语四句,请细加猜详,可操胜算。偈曰:“欲破唐通,须用酒攻,打开锦囊,色即是空。”祝你胜利!

踏雪无痕程科长猜详再三,立即在西装口袋里拿出李丽兰所赠的第1号锦囊,打开一看,里面画有杏仁式项链坠子一颗,内有:“永结同心”四字。她在坠子下面写着两行小字:“永结同心”笔画里面共有六点,每点里面都有针尖大小的小洞,用一支绣花针从“心”

字最后一点插起,按笔画倒插上去,最后刺到“永”字一点,杏仁坠子即可自动打开,“色即是空”,立见分明。

程科长恍然大悟,无比高兴。他想丽兰为了他的事业、前途,煞费苦心,真是难得。他马上打开抽屉,抽出一张锦笺,满怀激情地写上:丽兰小姐:拜读芳函,顿开茅塞。名酒锦囊,用心良苦。厚谊深情,容当面谢。

慈航顿首百拜程科长写好,封好。交来人带回去。

一切准备妥当,程科长吩咐周凌遣唐通到小客厅饮宴。

傍晚时分,审讯室里没有暖气设备。气候寒冷,唐通肚子有点饿了。饥寒交迫,他满腹牢骚,在破口辱骂。

两个警察充耳不闻,不理睬,也不制止。

周凌进去,很有礼貌地表达程科长相请之意。

唐通心想,辱骂无法解决问题,只好跟周凌前往。到了客厅门口,他余怒未消。还准备进去大发泄一通!

门开处,里面环境与审讯室大不相同,屋里喜气洋洋,又明亮,又温暖。程科长笑脸相迎,旁边还有两位美丽而大方的摩登女郎对他投以热情的眼色。这时唐通一肚子的怨气早已抛到九霄云外。

周凌向唐通介绍:“唐先生,这位是程科长!”

程科长跟他热烈握手。

他们四人在沙发上坐下。周凌递过香茶,程科长开门见山地问唐通说:“上海七克拉钻戒大窃案,今天南京各报登载得非常清楚,我想唐先生一定看过了吧?”

“看过了,我今天早上就看过了!”唐通的态度并不抵触。

“据上海警局通报,失主白玉姣和女贼代珪卿的联号戏票都是唐先生替她们买的,所以上海警察局认为你是盗窃者的主谋或同党。”程科长的语句很安祥,唐通却打了一个寒颤,但他井不加以否认。

程科长接着说:“上海警察局从今天上午到现在已经有五道十万火急通知,委托南京警局就近马上搜查逮捕你。他们的先头警探已经来了很多。我处消息最灵通,掌握你的材料最早,本想派刑警前往逮捕你,但又考虑到你的家世和身份,如果上了手铐,招摇过市,你脸面何在?我相信,你不会与盗窃者同谋,而是被她利用了。我们在社会上活动的人,总喜欢多交几个朋友,因此,我不想用那样不体面的办法对待你,只好用计把你请来。现在,请你安心,你的意中人并没有被车子撞伤,这不过是一场戏剧性的编造而已。”听到花锦芳没有受伤,唐通欢喜若狂地跃起来,站在程科长面前哈着腰,伸出大拇指,两眼盯着他,笑容可掬,连声道:“高,高,高!好一个调虎离山的妙计,有声有色,使我深信不疑。小弟甘拜下风!”程科长笑道:“一场玩意儿,害得唐先生受惊不浅,小弟特备几样酒菜,替唐先生压惊。

这里没有外人,一共只有我们四个。来,我介绍一下,这位是警官杨玉琼,这位是刑事助理柳素贞。“程科长趁机对唐通介绍了柳、杨二人。

唐通想不到这两位摩登女郎还是现职的警官,不觉肃然起敬。

杨玉琼笑着说:“我想唐先生已经饿了吧!”

“酒菜已经备好了。”柳素贞看着桌上热气腾腾的菜肴说。

“对,对,我们大家登席吧!”程科长边说边邀。

大家坐定后,唐通向杨、柳二人端详一眼,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她俩的容貌、风姿,都可算是女中珍贵。佳人当前,使他乐而忘忧。再看桌上,除了可口的酒菜之外,中间特设一个大火锅,下面有一个扁扁的炉子,炭火通红,锅上清汤鼎沸,四周围绕着十几个小盘子,放着牛、羊、鸡、鱼、肉、虾、蚌、肝、肺、腰、心及青菜,鲜切薄片,随吃随夹,就在锅里一烫即熟,鲜美可口。这碗名菜叫做‘四川十锦锅涮“,因为四川人好聊天,一进茶楼、饭馆,起码半天以上。当地人叫做摆龙门阵,这种锅涮就随着他们的需要应运而生。几小碟各式的鲜味,随烫随吃,由头到尾,可以奉陪到底,锅里的汤愈久愈有味,话也愈讲愈投机。

程科长设大火锅的目的,是想竟夜长谈,达到攻下唐通而后止。

三个勤务专责服侍,杨、柳两人轮流斟酒。

唐通在这和平欢乐的场境里,品名酒,对佳人,开怀畅饮,竟然忘却了前途的危险。他边酌边讲:“好酒呀,好酒!我生平参加过许多大宴会,喝过许多名酒,从来没有喝过像今天这样的好酒,真是幸遇,幸遇!小弟十分感谢!”“这是有名的绍兴女儿红,绍兴有钱的人家,当女儿出生时酿了此酒,女儿出嫁时才开坛请客,这酒起码有十几年的修炼了!”程科长说着举起酒杯向大家敬劝。

唐通酌了一口,说道:“呀,怪不得那样顺口,我的鉴别能力还算不错吧!”说着,向杨、柳二人抛去深情一笑。

程科长趁机来一个抛砖引玉,他说:“人生难得喝过几次好酒,人生难得碰到几个美人。”

这个“唯美教”的虔诚教徒,听到名酒美人,精神分外抖擞,他插嘴说:“好酒不易得,美人更难得,真正谈得上标准的美人,一定要具备以下十八种条件:就是脸庞、肌肤、身段、姿态、表情、风韵、声音、谈吐、举止、待人、灵巧、柔媚、学识、智慧、才思、聪明、情性、度量。每种都要达到上乘的水平,才能符合这个标准,真正所谓‘秀外慧中’的女人,实在难得啊!”尽管唐通所讲的十八种中,有些可以同类合并,但是,程科长根本不去理会他词意上的重复,他有意捧场,惊叹道:“人生的学问无穷无尽,刚才听到唐先生的高见,感到你对美学方面,的确有深入的研究,堪称美学专家。大家说你是‘现代的伯乐’,这个称号实在当之无愧!”“不敢,不敢!”唐通得意地谦让,接着又马上说,“提到了伯乐,我说一说马经。”

程科长怂恿说:“此间没有外人,我们虽是萍水相逢,但兴趣相合,这两位是我的同事,今晚她俩都是慕名而来的。干我们这一行的人,都很大方,毫无拘束,什么都可以谈,谈过就算了,现在请唐先生把我这两位同事评一评。”唐通笑说:“你说我是伯乐,我是相马的,哪会相人,这样,岂不是唐突了西子?”

柳、杨两人毫无愠色,满面笑容,面向唐通哧哧而笑。

杨玉琼大方地说:“相人,我俩是凡脂俗粉,不登大雅之堂。”

柳素贞笑说:“相马,我俩不过中驷以下罢了。”

看到杨、柳二人口齿伶俐,姿容出众,唐通不觉心花怒放,连声应道:“哪里,哪里!

你们俩太谦虚了!我可大胆说句良心话,你们两位纤腴、智慧,是女中之珍。比马,不仅是左骖右骖,而且是嘶风啸月、百战桑干河的千里名驹。‘程科长趁机凑趣说:“你的眼力很强,我也认为她们两位是千里名驹,但是跟你那位意中人赤兔胭脂宝马对比,似乎显得逊色。老兄,你真是艳福不浅啊!”唐通被程科长一捧,忘乎所以,有点得意忘形。

“这样看来,你那位女朋友肯定是绝世佳丽罗。唐先生真幸福!”柳素贞有意提高唐通的情绪。她的语气轻松,充满羡慕。

一捧,再捧,唐通感到飘飘然,他自豪地说:“绝世二字我不敢说,但是始终没有看到比得上她的。”

“唐先生有这样的艳福,还是请唐先生谈谈你的艳遇吧!”杨玉琼扑闪着大眼睛恳求道。

程科长眼看杨玉琼正在点火,心想,不趁此时煽一把风,更待问时,他马上附和说:“我想,这段恋爱史肯定是唐先生一生中最精彩最得意之笔,趁大家酒兴正浓,请先生漫谈助兴呀!”

这时,唐通已经有三分酒意,显得心旷气豪,他心目中那花锦芳美丽的倩影,又浮现在面前。幸福的追忆如鲠在喉,总想一吐为快。正欲发言,一种警惕的念头袭上心来,他踌躇一下,接着说:“好!我来谈谈我和她初次的邂逅吧!不过未说之前,我得声明一下,我跟她仅仅是朋友关系。至于她的所作所为,我从不过问。我也不会因为她的行为而贬了她的人格,我始终认为她是个非常高尚的人。有时,我也会无意中帮她的忙,也许她是有意利用了我,不过在法律上不能冤及无辜。像我这样身份的人,绝不会和她同流合污的,更不会干那鸡鸣狗盗的生意。所以,我的心是坦荡荡的。”他把杯中的女儿酒一饮而尽,就开始讲起三年前他与花锦芳初识的故事:三年前,我在上海大华百货公司当副经理,这家公司是我父亲独家经营的,我负责管理珠宝首饰部。

那时春风正吹绿江南岸,百花齐放,争相斗妍。我见到一位“花中之王”,她坐着一辆流线型汽车,到我珠宝首饰部来购买钻石。这位小姐风韵迷人,美得无法形容。当她接近我的时候,她那逼人的魅力,醉人的眼光,牵动了我全身的[神经。她向我接洽购买钻石,我不知所措。为了讨好她,我倾尽内部的库存,把所有高贵的钻石都端出来,最后她选了一粒二克拉钻石。

价格谈妥后,我请她到检验室里去,检验钻石的真假。

一个小小的检验室,上下四周都是橡皮钉着,中间放着一个铁砧,旁边靠着一把木柄的大铁锤,顶部挂着防爆无影灯。门关上时,静悄悄的。整个房间只有我和她两人,这时我的心脏跳得非常厉害。她大概从我的脸色上看出我的贪婪,突然轻声地对我说:“听,什么声音在响?”她假装侧耳倾听,狐媚的娇姿撩得我几乎无法自持。

我听了好久,毫无动静,便说:“没有。”

她俏皮地贬了眨长睫毛的眼睛,仰仰美丽的下巴颏儿,对我笑说:“呶,你的心在跳!”

一语道破了我内心的秘密,我不觉满脸通红,说不出话来。

她又故意皱着眉头说:“怎么,难道你一定要把我关在这里听你的心脏跳动吗?”

这时,我才记起自己的工作,马上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个丝绒的盒子。我把开关一压,盒盖弹开了,拿出她刚才所选的二克拉钻石。我对着闪闪发光的钻石,对她夸道:“金刚钻是世界上最坚硬的物质,它经得起任何高压的考验,现在我把这一粒钻石放在铁砧上面,用铁锤重重打击,这只钻石不损分厘。真金不怕火炼,真钻不怕锤打。小姐,现在请看!”我举起铁锤向下狠命一击,只听“膨”的一声,铁砧上碎片乱飞。

意外的突变,我呆住了,失声叫道:“啊!”

她听到我的叫声,走近铁砧,伸长如脂似雪的脖子,拣起碎片一看,叫起来:“唐先生,你太看不起人了,这是一块玻璃,你问必跟我开这个玩笑呢?”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时,我不得不踩一下脚上的电钮,外面的防盗铃声就响了。

一会儿,我的父亲推门进来,后面跟着两个伙计。我把的刚才的情况告诉父亲,但是话里始终还袒护着她。

父亲听我说后,便俯下身子,伸手到铁砧上面取一点碎粒来看,然后对我说:“这不是玻璃,是人造的金刚钻。”他转过头去看她,这时我很注意我父亲的眼色和表情,只见父亲好像触电一样,震了一下,眼睛跳动得很厉害。女郎高贵的仪态,那种风韵与派头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我意识到,我的父亲已受到对方的美所威慑。知父莫若子,我对父亲的脾气了解得最清楚,他跟我一样,也是“寡人有疾,寡人好色”也。

父亲并没有以嫌疑的眼光来对待她,反而十分客气,很有礼貌地请她到经理室去坐。

她的态度非常宁静,但是,那种若无其事的表情,倒使我感到有点委屈了她。

到了经理室,我父亲继续跟她谈论真假钻石的问题,始终不敢将矛头触及到她身上来。

不久,上海警局的刑侦股张股长带着四个探员来,两男两女。他们由伙计的指引,首先踏勘了检验室的现场,然后来到经理室。

张股长威风凛凛,一进门就板着脸孔,想利用官府的威严,先声夺气!但是,经过我父亲的介绍,对方仙女般的魅力,却解冻了他脸上凝重的表情,这个银样蜡枪头竟软化了。这个股长是我父亲的朋友。我想,可能他和我父亲“志同道台”,都是属于梁惠王的流派吧!

这时,她的态度却异常明朗,脸上浮着淡淡的笑意。她说:“今天。我刚好碰到这不幸的事情,不过,我的身份暂且不要理会,请你们照事论事。在这瓜田李下,我不能不避嫌疑。

我建议先把我的皮包检查一下,必要时,我也同意再做进一步检查。我认为第一步要先把外来人的嫌疑解决清楚,如果没有问题,以后你们内部再进行追究。不过,你们内部的事,我不便多说。“她的态度让人感到无私无畏,她的建议既坦率又合理。

说着,她把皮包交给股长,这位股长正在犹豫,她又强调说:“张股长,你不要考虑我的身份,这是我自己同意这样做的。”“不要考虑我的身份,”这句话是有相当分量的,是无声的示威。言下之意,她的来头可不小。

张股长很想看个究竟,他非常客气地对她说:“本来不要多此一举,但考虑到小姐一再表示,那么恭敬不如从命了。”接着,股长把她的皮包打开,两个女探员站在他的身边。股长把皮包里的东西逐件拿出来检查,有现钞、美金、银行支票本,还有相片、名片和化妆品等。

张股长被那张四寸美术彩色相片吸引住了,这是她的近影,任何名星照片都比不上它,如果把它放大作为画刊的封面,一定利市百倍。股长很想多看几眼,但他觉得身后那两个女助手也正伸长脖子看着,为了表示正经,他不得不对这优美的艺术品割爱释手,装做无所谓的样子。他转过照片,背面现出隽秀的钢笔字,写着“给爸留念 女儿婷婷”。还有一张江苏省省主席的名片,名字上写着一个“弟”字,名字下面写一个“顿”字,还盖了篆字的本人图章。名片背面写着:“德民兄:小女婷婷因有要事到贵部面陈,希于帮忙解决为盼。”

还有一张某警备司令的名片,名字的旁边写两个小字:德民。这就是说司令的别名叫德民。

还有几张军政首长、要人的名片。由此推想,她就是婷婷,也就是省主席的千金。

张股长马上联想起刚才所说的“不要考虑我的身份”这句话,便不敢麻痹大意。他上刻受到美的威慑,现在受到权的震撼,一慑一震,他由虎变猫,由猫变鼠,胆子小了。他不敢怠慢,便向我父亲点头示意。

我父亲走近他的身边,发现了秘密,着看名片,又看看照片,父亲眼色变得通红,不断点头,口作“嗯嗯”声。

张股长马上把桌上的东西十分慎重地放进皮包里去,两人陪着小心走到她面前。股长抱歉地说:“陈小姐,对不起,对不起!因为你事先不肯报出身份,所以才有这场误会。现在皮包在这里,请小姐检查看看,有没有短缺什么?我想小姐的事情一定很多,可请回府。”这时,她笑了,笑得那样灿烂夺目,那样妩媚大方。她对张股长说:“张股长。我认为还是请你再进一步检查。为了维护法律的尊严,也洗清我的声誉。当时我不报出身份,使你执法比较方便些。”她的话柔中有刚,张股长只怕得罪了她,连称:“不敢,不敢!”

“张股长,你要知道,这不要讲客气,要弄清问题呀!”她郑重地说。

张股长自知失言,马上纠正说:“陈小姐,不瞒你说,我是刑事专科毕业,办理刑案已经有二十年的经验,什么样的人。只要一接触,马上就会断定出来。我的经验最主要的一点,就是看人的眼色。”“张股长,你着我的眼色如何?”她忍俊不禁,笑得那样爽朗,这一笑,整个气氛轻松起来。

我父亲表白说:“陈小姐毕竟是大家小姐的风度,恬静大方,当时我一照面,就不敢怠慢,现在还请小姐诸多原谅。”张股长有意逢迎,征求她道:“陈小姐,关于这个案件,可否请你提点宝贵的意见。”

她笑说:“股长破案经验丰富,我相信很快就会搞个水落石出的。不过关于当时现场的情况和贵掌柜的问题,我想提供一点证明。当时这位掌柜,拿着那粒钻石,向我介绍钻石是世界上最坚硬的物质,说得有声有色,结果打下去,却粉碎了,他的脸色突然变了。鉴貌辨色,可看出这位掌柜还是老实人。不过,这是我的看法,只供你们参考。”我想不到她最后还给我来个安慰。

张股长频频点头:“对!对!我们正需要这样公正的证明。”

“那我就走了。不过我想向股长要一张名片,可以吗?”她从容地站起来,向张股长笑笑。

张股长喜出望外,连声答:“有,有!”也许他想,只要她爸爸稍为照顾一下,他就可以飞黄腾达了,因此急忙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用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她。

她接过名片,边看边走。这时,我才看见她皓白如玉的纤指上,套着一只白金钻石的戒指,分量相当于二克拉。但遗憾的是,她戴的是钻石戒指,而不是钻石。

我们一直送她到门口。她坐上小轿车,向我们招手微笑。我的魂魄也跟着车子飞走了。

事后,为了这个真假钻石案件,警察局在我店翻腾了十几天,牵连了七个人,其中五个受嫌,两个被捕,过了几天,嫌疑的解除了,被捕的释放了。因为都没有证据。

有个晚上,张股长无精打采地来到我家,他是我家里的常客,一切都很随便。

他懒洋洋地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对我父亲说:“老唐,我干了二十年的刑侦工作,想不到竟栽在一个女孩子手里,真不服气。真假钻石案我已经查明了;省主席确实有个小姐名叫婷婷,是个大学生。十几天前,她为了一个同学的事情,想到警备司令部去,她父亲曾经代她写过一张名片给警备司令。由于这件事当时就解决了,这位小姐没有去。事后这张名片丢了,竟落到这个女的手里,她又拿了一张自己的照片,背后写着:”给爸留念 女儿婷婷‘,经过移花接木,她的身份摇身一变,变成合法的省主席千金。因此被她瞒天过海,蒙混过关了。’我父亲听后,却哈哈大笑,他说:“老兄,她是位绝顶聪明的女郎,我认为她才真正配得上当个省主席的千金,如果她是我的情妇,我宁愿把整个公司送给她,这样秀外慧中的绝代佳人,是上帝精心塑造的,不是用商品价值可以兑换的,我唐某为她,何惜一颗小小的钻石!”我在隔壁房间,听到我父亲所说的话,感到吃惊。我父亲平时打算盘精细得很,用得着时,他出手非常大方;用不着时,就斤斤计较,一毛不拔。今天在这个不相识的女人身上,显得如此阔绰,这是我万想不到的。

张股长受到我父亲情绪的影响,笑道:“老唐,你不说我也不敢讲,凭良心说,当时我非常担心这颗钻石会在她皮包里搜出,像这样漂亮的美人儿,如果当场出丑,未免太煞风景那是我的罪过!”失主的表态,警官的自白,都合我的口味。我憋不住了,便开门走到客厅去。父亲见我走出来,有点不大自然。我在股长的对面沙发上坐下。

张股长轻松地对我说:“我的二爷,这次的责任都在你的身上。”

“为什么?”我愣住了。

“因为你的失职,株连了许多无辜。”

“我的失职?”我有点不服气。

张股长以悠然自得的神气,向我哂笑说:“当这位美丽的天仙突然降临到你柜台的时候,你已经六神无主,手足失措。你想讨好地,惟恐招待不周,把所有上等的钻石通通端出来,让她挑选。古语说:”心不正,则眸子斜矣。‘你的眼睛没有执行它的任务,不去看守柜台上的钻石,却被那双朗若辰星、澄若秋水的’蓝宝石‘吸住了,顾此失彼,注意了’蓝宝石‘,忽视了金刚钻,因此金刚钻被她乘机调换了。“我父亲说:”她这一手好厉害,她就不怕……“

“怕什么?她唯一的顾虑就是怕二爷的口水会滴到她的手面上。”

张股长既尖刻而又幽默的话,逗得我父亲开怀大笑。这一笑,他便得意了。他站起来踱着方步,两手插在裤袋里,自言自语地说:“用二克拉的金刚石,换取一双世界上最美丽的‘蓝宝石’,这是最合算不过的交易。”他一再地挖苦我,我反驳说:“当时她自己提出请你再进一步作检查,但是你没有这样做,你既怜香,自然就不惜钻石了。”但是他笑了,说:“不要检查她的身,你的钻石分明戴在她的手指上。”

“戴在她的手指上?”我和父亲不约而同地重复了她的话。我的脑海里显现出她那葱芽般纤指上闪闪灿灿的白金钻石戒指,但那是钻石戒指,不是钻石呀!

张股长见我父子感到惊讶,便解释说:“她手指上的白金戒指是她自己的,钻石是你的。”

我说:“这就奇怪了,我实在不理解。”

他说:“这没有什么奇怪,当她进来的时候,她手指上戴着一只莲花托的白金戒指,莲花托里面早已涂上了万能胶,粘性非常强,钻石一安上去,马上就粘住了,只要经过一、两分钟,再也拿不下来了。原先,空托是朝指心的,戒环朝上面。当她挑钻石时,你的眼睛被她的‘蓝宝石’吸去,她便乘机把二克拉钻石往莲花托里一按,这时莲花托便把它卡住。然后把预先准备好的人造钻石递给你,说是她选中的,让你拿到检验室去检验。”我又提出异议:“她不会这么傻,假如她把那颗人造钻石混到那些真钻石里面,再拿个真的去检验。她不是可以买一得一,而且避免麻烦吗?”

“她存心就想偷吧,根本不想掏腰包。她这样做,也说明她做人还是有良心的,所谓‘大盗亦有道’,她可能不想连累无辜。”“但公司里不是有七个人也受她连累?”

“那是暂时的,因为她相信警方一定会搞个水落石出。她那些证明是靠不住的,一调查省主席,就会露出马脚。但她已远走高飞了。”“那她这样做,不是太冒险了!”我父亲插嘴问。

张股长说:“一点也不危险呀,当她跟二少一起到检验室的路中,她就悄悄地把戒面转上来,那只白金戒指就变成了闪闪发光的白金钻石戒指了,以她那样高贵的派头,戴上二克拉的钻戒,有什么过份呢?除非事先知道其中的内幕,否则谁敢怀疑这个钻戒上面的钻石是你的?在这种情况下,谁敢抓她呢?我们注定要输的。像她这样的做法,可以说是万无一失、稳如泰山的,所以我甘拜下风!”这个案件发生后不久,我父亲为了扩大业务,派我到香港去,专门负责进出口业务。

我到香港才二三个月,有一天,在国际旅游公司门口碰到了她,她刚从一辆最新型的小轿车里面出来,一看到我,便十分热情地向我打招呼。她的派头比以前更高了,美的威慑力量也更大了。我在她的面前,好像矮了半截,感到忸怩不安。但是她呢?却非常自然,热情如火,犹如对待久别重逢的好友。

她伸出皓白如雪的纤手,跟我紧紧握手,触其肌肤,但觉暖、绵、滑、腻,像一股特别温馨的电流通遍全身,热血沸腾,无比刺激呀!这样特殊的礼遇,我深感到受宠若惊。

当她知道我初到香港,人地不熟时,就主动邀请我到英京大酒家饮酒叙谈,这是我求之不得的,我欣然答应了。

我坐上她的小轿车,她靠我很紧,我的心不住地突突欢跳。她以逗人喜爱的姿态,用肘子微微碰我一下,侧着头消声问:“你的心又在跳?”

我强作镇定说:“没有啊。”但我的声音却不自觉地带点颤动。

出乎意料,她把她的手掌按在我的手上,发出一种娇俏的惊讶:“啊,冰冷的,你怕吗?

安心好了,我不会吃人的!“我被迫无奈,只好直言相告:”不,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没有这个意思。说实话,你实在太美了,不愧是个东方标准的美人。也许是你美的威力,使我的血凝固了!“”我不相信美有这样大的威力,只有怕,才会心跳手冷,这才符合生理的逻辑。我认为你心目中的美人,还要加个冕,叫做贼美人,你说我的推测对吗?“

我马上辩白:“凭良心说,我丝毫没有这种想法,如果我对你有一点不尊重的念头,让汽车立刻把我辗死。”她着我那样认真,禁不住笑说:“唐先生,你也许忘记了你现在是坐在车子上,怎么会被车辗死了呢?你太滑稽了,简直是开我的玩笑!”被她一提,我自己却感到茫然。突然“呀”的一声,车子停了。

在英京大酒家门口,下了车,她嘱咐司机暂时把车开走。

一进门,酒家上下人员对她都格外热情、尊敬,她好像进了自己的家。

二楼这个特别精致的餐间,陈设十分清雅,只有特殊的顾客,才能享受这样特殊的待遇。

刚坐定,女招待就送上菜单,她要我点菜,我要她点,互让了一阵,我才点了几味,她又加两味。女招待出去了,我也借故走到外面,赶上女招待,想预付菜金。但给女招待婉词拒绝了。

她说:“先生,也许你跟代小姐是初会吧,她是有名的阔小姐,经常在这里请客,从来不让客人付钱的。谁都知道她出手大方,她是我们这里的好主顾,我们不敢违背她的吩咐。”女招待的几句话,推翻了我的想法,不能做东,我感到遗憾。

走进餐间,她似乎猜透了我的心思,笑说:“有钱无处花,感到不舒服,是吗?你刚到香港,我是东道主,替你接风洗尘,理所当然,你何必介意呢?坐下吧!”我只好坐下来。

不久,酒菜端来了,名酒佳肴,都是珍品。不过,面对丽人,秀色可餐,我早已又饱又醉了!

席间,她问我来港经过,我如实相告。我当然不会提起当时钻石调换的事,怕她难堪。

万想不到,她自己倒是先开腔,而且态度十分自然,毫无难为情的感觉。

我只好把事后张股长的调查判断经过,非常尴尬地如实地告诉她。

她以手支颐,眯着眼,兴致勃勃地倾听着,好像在欣赏自己的杰作。听完后,她说:“那个股长的判断完全正确,本来他可算个合格的刑事警官,可惜他过不了一个关,所以失败了!”

当时我没有领会她的话,就问:“究竟他过不了哪一关呢?”

她向我瞟了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你们都是同好者,彼此心照不宣,何必说得那样清楚呢?”

一针见血,我红潮上涌。

不料,她从手指上退下一只白金钻石戒指递给我,笑对我说:“很对不起,请原谅!现在应当物归原主。当时借的是钻石,现在还的是钻戒,连本带利,这是合理的报酬。因为我胜利了!借你这颗钻石,我得到两倍的赌注。我对你的钻石,只是暂时借用,有借必须有还。

借而不还,那就是非骗即偷,所以我一定要还给你。“她耍出这一手,我倒感到局促不安,对于她的话,更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

她看出我困惑的神情,接着说:“我知道你不理会我的话,不妨对你说个清楚。我这个人生来好胜,喜欢动脑筋,与人斗智。我认为世上无难事,只要多动脑筋,胆大心细,最后都会成功,如愿以偿。我有一位朋友,也是你们商业界的大亨,你和你的父亲都会认得。这个人很有意思,他要跟我打赌,提出的条件是,要我以戏剧性的方式,骗取一个二克拉的钻石。时间限定三天。骗取的对像。是你家的店铺。如果我能够如期地把钻石弄到手,赌注的价值是原物的两倍,反之亦然。当时我思考了一下,毅然跟他打赌,结果不到三天,这颗钻石就到手了。在事实面前,他不得不认输,如约付给我两倍的赌注。第二天,因有急事,我就离开上海到香港来。我本想把这颗钻石由邮局用包裹寄还给你们,以后又考虑这样贵重的东西用邮寄不大妥当,好在我最近还会到上海去,那时,我想再通过戏剧性的方式把钻石亲手归还给你们。今天刚好碰到你,这是再凑巧不过的,你就代表你的父亲,把这只钻戒收回吧!这样我的心才感到安乐,也了却了一桩心愿。”她的语气非常诚恳。

我忙说:“我绝对不能收,自愿送给你!”

“我要对你父亲负责。”

“我的父亲也不想要回你这颗钻石的。”

“为什么?”

“我父亲说,如果你是他的女儿,他愿意把整个公司送给你。”

她笑着说:“你不老实,不是‘女儿’二字吧!你父亲的话很刻薄,我不好意思说出口,毕竟你心中明白,按照他的话,你愿意吗?”

被她一说。我呆住了,当时听到这句话的,只有我和股长两个人,她为什么会知道呢?

这个谜,我至今还没有解开。这个女人神出鬼没,我真佩服得五体投地,也爱得入心入肺入骨髓了。钻戒,我坚决不收,她最后也不再勉强了。

从此以后,我俩经常往来,在商业方面,她帮了我不少忙,各种业务,她都非常熟悉。

我每次回上海,她都跟我一起去,她非常大方,毫无拘束,讲话又幽默、诙谐,像这样爱情的旅程,我就是和她走遍天涯海角,也毫无倦意。她十分逗人喜爱,和她在一道,谈话也开心,沉默也愉快!不过由于她高贵的风格,长期以来,我都不敢作非分之想。

由于我的关系,她在上海经常参加上流社会的宴会、舞会,每一次都会倾倒众生。

有一次,我姨夫钱雨泉千秋寿诞,我带她到钱家祝寿。当时盛况空前,在酒后的舞会上,我姨父看到了她,那痴迷的样子简直像丢了魂魄。

他对我说:“我生平未曾见过这样漂亮的小姐,在我的舞会上有不少名媛闺秀,而她在其中,却如鹤立鸡群,使众美逊色,众星暗淡,真不愧是‘江南一鹤’!”那天晚上,我姨夫精神焕发,好像年轻了许多,对她极尽殷勤,谈笑风生。临别他依依难舍,目不转瞬。

我姨夫对她垂涎三尺,其势欲得而甘心。从此以后,我一再回避他,凡是有我姨夫在场的宴会,我都不带她去。而姨夫每次碰到我,都不厌其烦地询问她的近况。但我总是闪烁其辞,使他捉摸不着。为了保持长辈的尊严,他又不敢向我掬诚相告。由于黄鹤无踪,他也无可奈何……

唐通讲到这里,周凌趁机拧了一把香喷喷的热毛巾递给他,他洗了一下脸,精神更加兴奋。三个勤务,一会儿换炉,一会儿添汤,又端菜,又温酒。杨、柳二人也热情劝进。唐通见程科长等人听得津津有味,更得意而自豪地说:“提起我的姨夫,谁都知道他是鼎鼎有名的‘颜料大王’,商业界的巨子。”程科长凑趣说:“外间传说,他靠一支大头针起家的,内情如何,你知道吗?”

唐通喝了一口酒说:“我听我妈说,姨夫很聪明,小时候,英语就说得很流利,初中毕业那一年,上海有一家德南洋行,要招收十名实习生。过去在洋行办事是个好差事,是人人求之不得的职业。当时报考的青年有一千多人,经过体检、初选、笔试,剩下的只有一百二十名。最后一关,要经过德国总经理面试,决定录取。这是关键的时刻,外国人铁面无私,托人情,请客送礼,都无济于事。要想录取,除非能够迎合总经理的脾气,才有希望。

“我姨夫悄悄地通过内部夫系,了解到这位经理的性格。凡是勤劳节约的人,都会得到他的信任。他看人的方法有个特点,完全由小处着眼,就是以点窥面,观察入微。我姨夫掌握这一特点,就处心积虑地想出一个办法。

“面试的时候,考生坐在厅里排队等待召见,这位德国总经理在经理室里面据案而坐。

考生按叫名一个个进去,进门后,首先要向他行礼鞠躬,然后坐下,开始对话。

“轮到我姨夫的时候。他照例向总经理来一个四十五度的鞠躬,当他鞠躬的时候,看到地上有一根大头针,他就俯身捡起,不慌不忙地把大头针放在经理办公桌上,然后安祥地坐下来。这位总经理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根大头针,心里赞道:”啊,多么诚实节约的青年!“

这一举动,给总经理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结果被录取了。其实这根大头针是他自己带进去的,事先捏在手中。俯下去捡上来,不过是魔术师的手法而已。

他录取之后,被派去管理仓库,他非常卖力肯干,认真负责,因此博得德国人的信任。

过不多久,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德国人应召回国,总经理把整个洋行托付给我姨夫全权负责。大战结束了,由于德国是战败国,军民死亡惨重,许多人家破人亡,这个德国人始终没有回来。

“这个洋行过去大部分经营各种颜料,仓库里的颜料堆积如山。当时因为没有总经理的命令,不敢出售,一直等着。想不到战后,由于德国的颜料长期没有进口了,市场价值直线上升,我姨夫发了一笔大财,成为富翁,此后专卖颜料。

“事隔二十二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了,过去他已经吃过战争的甜头,所以他的政治嗅觉特别灵敏,在战前两年,他就开始暗中收购德产的颜料,战争一爆发,他又利市千倍,成了垄断资本家,被称为颜料大王。

“他生平疏财好色,家中已经有了六位姨太太,还嫌不足,贪求无厌。年纪虽老,但是钞票有的是。人家开玩笑说,他如‘韩信掌兵,多多益善。’不过我怕的就是他疏财,你要知道,财可通神,财能动心,因此我实在担心快要到手的姻缘,被他从中一插手,抢去了。”唐通说到快到手的姻缘时,沾沾自喜,执杯一干,顾盼自豪。

柳素贞趁机问道:“听说这个女的善于利用,巧于闪避,唐先生,你对这一点有什么体会?”

“柳小姐,你说得对,的确是事实,不过……”

杨玉琼不等他说下去,马上截断他的话问:“听说她把你当作‘撑竿’,有没有这回事?”说着提起酒壶为他敬酒。

唐通酌了一口酒,美滋滋地说:“对!我知道她是利用我,但是我非常愿意被她利用。

只要她知道人家讥笑我,说我是她的‘撑竿’,这就是我的胜利!她好像一位撑竿跳运动员,利用撑竿跳越不同高度,虽然不断地摔掉它,不过,当她要跳的时候,非把‘撑竿’握紧不可。因为这根撑竿就是她的事业,久而久之,她就会爱‘竿’如命,不忍释手。说明白一点,这就是彼此互相利用,不过这个社会人与人之间也脱不了互相利用。吃小亏,占大便宜,这就是我的人生哲学,也就是我的恋爱观。我不忌讳别人说我是她的撑竿,而且要做一根忠实于她的撑竿!这样,我和她的婚事才会成功!“程科长抓住唐通讲的其中一句话,认真严肃地对他说:”她的事业是盗窃,你作为她忠实的撑竿,怪不得上海警局断定你是主犯,认为抓住你,就不怕她逃了。这桩事希望你要理智一点,不要落入她的圈套,受她利用,做她替罪羔羊,她走了,你受罪。万一被报馆知道,新闻记者一采访,将会风闻全国:“上海七克拉钻戒大窃案主犯唐通落网,妙手空空儿代珪卿被兔脱‘,到那时你的亲朋戚友全都知道,你将身败名裂,此后在社会上你的脸面何存!

这方面你有没有考虑到呢?“

唐通悠然自得地玩弄着那只白如玉、薄如纸、明如镜的景德镇白瓷高柄酒杯,似乎在欣赏它的精美艺术,其实在他的眼前正浮现着花锦芳的倩影,脸上露出惬意的笑容。他说:“要想求得一位绝代佳人作为自已终身配偶,不付出重大的代价是不可能的,盘古开天地到如今,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升斗小民。为求绝色,有的把江山断送了,有的搞得倾家荡产,有的连生命都不要了。他们都不是傻瓜,因为情之所至,甘为之死。所以说要想成就这段好姻缘,不冒大风险也是不行的。只要她能够安然脱险,我唐某就是牺牲一切,也在所不计。

只要她知道我在为她受难就好了,疾风知劲草,经寒换梅香,不经过一番折腾,不能表现我唐某的为人。不这样怎能坚定她爱我之心。

“我对她的爱,可以说是刻骨铭心,不劫不磨,不论她到什么地步,我都会等她。她今生二十三岁,就是三十三岁,五十三岁。变成了老太婆,我还是要她,就是死了变成白骨,我还是要她。如果她变成白骨埋在土里,那里的泥土也是芬香的,白居易的诗写道:”艳骨已成兰麝土‘,确有此事,古人’千金市骨‘,他买的只是马骨,我买的是艳骨,有何不值得?这就是我的人生观,也是我对她钟情的表态。“这时周国站在旁边侍候,程科长以目暗示,机灵的小鬼,马上领会其意,悄悄地开动暖气调节表,把温度从二十六度增到二十八度。房间里的温度突然升高,程科长首先把西装领带解开,请唐通也宽衣解带,这对唐通酒已半酣,他的身体受到里外温度的夹攻,巴不得把衬衫的领口敞开。程科长笑对他说:”唐先生,看来你这个婚姻已经有了十拿九稳的把握,否则你不会冒这样大的风险,付出这样惨重的代价!“唐通得意地笑道:”说实话,我唐某不是傻瓜,没有十分把握,也不会去冒这场风险。“

程科长正色告诫说:“唐先生,你毕竟是一个做生意的人,没有走过江湖,不知社会的阴暗面,鬼影幢幢,包存祸心。人心险诈啊!这个女贼艺高胆大,心狠手辣,高瞻远瞩,目空一切。我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像你这样的老实人,她不会看得上你。到目前为止,我断定你不是她意中人,她纯粹是玩弄你,利用你。我说了这些话。不是挑拨,也不是吓唬你,我不拿出真凭实据,你还是执迷不悟!”“请科长拿出真凭实据给我一着,好吗?”唐通心里很不高兴,说时一边嘴角微微牵引向上。

程科长手指唐通,以命令的口吻对他说:“唐先生,请你把领口开大一点!”

唐通并不防这一着,坦然地敞开领口,里面现出两条项链:一条是黄金的,一条是白金的。

在场的柳素贞、杨玉琼莫名其妙。

程科长请唐通把两条项链借给他一看。

唐通解下项链,提在手上,他神气十足,得意洋洋地说:“我以为科长要着什么,原来是要看这两条宝贝!不瞒你说,这两条项链来路非同小可。一条是我甘当‘撑竿’的代价,还有一条也是吃小亏而得到的大便宜,实在得之不易啊!人家把我唐某当傻瓜,不是我今晚喝了一点酒,夸下海口,我是大智若愚。她想利用我,我就给她利用,这是我以退为进的战术,暗里再来一个迂回包抄,最后的胜利还是属于我的。这两条项链的主人,堪称‘人间双绝’,难能可贵的是,都是由她们亲手挂在我的项上。我唐某物色数年,终于达到了目的,总算不负此生啊!”后通说着,把两条项链双手递给程科长。

程科长接过项链,先把黄金的那一条端详一番,不断摇头叹息,愤愤不平地说:“唐先生,你不要得意过早,单就这条项链,足以证明你已经上当受骗了!这个女人手段实在太辣,认为你老实可欺,始终都在戏弄你,毫无一点眷念之情。见到不平之事,我不能够袖手旁观,这是我的天职!”程科长手提项链,那杏仁式的金坠子好像钟摆一样在后通面前不断摆动,唐通似乎觉用微笑的花锦芳也在眼前晃动。

唐通不同意程科长的说法,他自信地说:“我不相信我已经受骗,我诚心地待她,她不会欺我的!”

“这也难怪你不相信,因为你迷恋过深,不给你证据,你绝不会信服的。好,你等着看吧!”程科长转过头,叫周凌设法找根绣花针来。其实,这绣花针早已备好了,周凌故意到外面拖延一段时间,把针送上来。

程科长对唐通说:“这个金坠子你曾开过吗?”

“她有约在先,不到结婚的时候不许随便乱开,但是,就是想开也开不了。”唐通据实相告。

“她送你多久了?”

“半个月多了?”

程科长听到,喜形于色,把绣花针逆着“永结同心”四字按点插进去,插到“永”字一点时,突然啪嗒一声,金坠的盖子开了。程科长马上把金坠子送到唐通的面前,笑着说:“你看里面还有什么东西?”

唐通伸脖子一看,吃惊地喊起来:“咦,相片呢?”当日他与花锦芳合拍的照片镶在里面,而今却无影无踪了。

程科长笑答:“色已空也。”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说你受骗了,你又不相信。这个杏仁坠子,它会变魔术的。本来它可以关闭自如,但镶上相片后,一关,就打不开了。这张相片在里面只能维持三天,过了时间,影子就消失了,剩下一张白纸。”

“你怎么知道里面的秘密?”唐通还存有侥幸心理,有点怀疑程科长蛊惑他。

程科长哈哈大笑:“我可是在你眼底下打开它,一打开,就立即送到你面前。喏,相纸还在。唐先生,你不要太痴情了,常言道,多情反被无情误。你问我怎么知道里面的秘密?

江湖上的骗子五花八门,无奇不有,我的职业就是专门对付这些人的。他们的骗术形形色色,变幻无穷,像她这一套把戏,江湖上叫做‘闭门存春色’,是骗术中“六跳‘之一。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新鲜的玩意,因为你是门外汉,认为很稀奇,所以才骗得过。古语说:”瞒施主有余,骗贫僧不得’。好比我对商业上的秘诀一窍不通一样。道理雷同。“程科长的答复近情合理,唐通的一切希望破灭了,这打击非同小可,他好像泄气的皮球瘫软了。佳肴美酒都味同嚼蜡,他站起来,退席,抓起黄金项链,蹒跚两步。颓然倒在沙发上。他左手按在前额,紧闭双目,弱汗淋漓,受侮辱,受欺骗的忿恨,失恋的痛苦,摧心彻骨。

顽固的堡垒巳经突破了缺口,杨、柳两人深感佩服,暗自欢呼。

酒席撤走了。大家都坐到沙发上。

杨玉琼以同情的口吻,安慰唐通说:“唐先生,你不要难过,世间上的女人多得很,像你这样的家世,金屋哪怕缺阿娇呢?”

柳素贞接着说:“唐先生,你说你有人间双绝,那还有一绝呢!”

柳素贞的话引得唐通死灰复燃,他的精神马上振作起来,他睁开双眼,看到程科长坐在他对面的沙发椅上,低着头,不断抚弄那条白金项链,看着十字架链坠出神。

程科长发觉唐通在注意他的动作,便沉静地抬起头来,对他说:“像这条白金项链,那就没有什么可怀疑的地方了。”

看到白金项链,听到程科长对它的鉴定,唐通触起旧情,内疚于衷,十分懊丧。想到李小姐对他的多情、期待,而自己为了代小姐却欺骗了她。良心的谴责,使他更感后悔。他接过白金项链,不禁发了一声长叹:“哎,我太对不起她了!”

程科长故意问:“这怎么说?”

他歉意地答道:“这条白金项链的主人姓李,也是我心目中的意中人,其实这位小姐的丰姿与代珪卿不相上下。我所说的人间双绝,就是指她两人。此人现在还在南京,后天上午到香港去,她特地为我买了一张飞机票,要我跟她一起去。因为我跟代珪卿有约在先,比她前一天走,所以无法奉陪,我只好对她撒谎,说我商务繁忙,还要在京逗留几天。她说,她决定后天在机场专候我的来临,否则她宁可把机票作废。这是她对我爱的考验,但我一直在犹豫中。”

“那你决定明天跟代珪卿一起走罗!”

程科长的这句话像是枪口对准唐通的胸膛,他呆住了,自悔失言,半晌说不出话来。

程科长轻松地笑了,他接着说:“这个秘密已经失去了时间性,可以说它毫无一点价值。

你想想看,现在你还能跟她一起走吗?你这忠实的‘撑竿’,用得久了,本来也应该保养保养,可是这位‘运动员’,一点也不体恤你,又利用你去破最高纪录,当她跳过横竿时,你这根‘撑竿’非断不可。断了的‘撑竿’,有什么用呢?最终还不是被她扔进垃圾堆里去?

到那时,她远走高飞,你替罪坐牢,落得两头空。这就是你作为忠实‘撑竿’的下场!“唐通听罢,心乱如麻,无计可施,急得抓耳挠腮,最后他绝望地对程科长说:”完了你看我应当怎么办呢?“

程科长懒洋洋地说:“你不相信我,我说了也没用!”

“我绝对相信你,因为你已经替我点破了她的阴谋,而且有真凭实据,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请你替我开一条路,我唐某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以后你就会知道我这个人是够朋友的。”

程科长满有把握地说:“你能够听我的话,我保证使你反败为胜。现在,我不妨对你做个分析;这个女的,她自信机智过人,才貌出众,而目始终没有吃过亏,受过教训,所以显得非常骄傲。虽然你家世显赫,财力雄厚,她还是看不起你的,不过利用你,这点,现在你可相信了吧!目前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叫她吃亏,受点教训,吃一段苦。使她体会人生挫折的滋味,这样,她才能就范。我想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她的骄气打下去,给她判几年徒刑,饱尝一下铁窗的风味,体验囚犯的生活,从而改变她的心志。等她入狱之后,你可经常去探监,不断照顾她,百般安慰她。你要知道,当一个人到了极端困境的时候,如果有人给他生活上的帮助,精神上的安慰,他就会感铭肺腑。雪中送炭,收益极大。等她受苦一二年,你再想个办法挽救她出狱。现在的社会,财可通神,这对你来说,不过轻而易举的事。当她出狱之后,知道是你搭救了她,她自然会感恩图报。这战术是:先推她一下,后拉她一把,一推一拉,最终她就会被你拉到怀抱里。你不是说,她就是变成了白骨,你还会要她吗?那何妨再等她一二年呢?

“如果明天能够抓到代珪卿,后天你就可以跟李小组到香港去,先取其易,后攻其难,一箭双雕,何乐而不为?所以你现在一定要跟我紧密合作,把代珪卿的情况如实告诉我,否则明天的机会一失,假如被她兔脱,那你会落得两头空的!在这权衡利害的关键时刻,请你冷静头脑,三思三思。”

唐通听罢程科长的话,不禁拍案叫好:“对,我不能再受骗了!”他下定决心,把花锦芳和他相约的具体情况,一一向程科长报告。

第三十四章

南京到香港的班机,是上午九点在明故宫机场起飞。

第二天上午八点,唐通如约提着那只特制纹皮提箱,站在开罗饭店门口等待花锦芳。

程科长早已在开罗饭店附近布下了天罗地网。开罗饭店设在丁字型的街道上,花锦芳的车辆究竟从哪个方向开来,唐通也不知道。程科长考虑到唐通会临时变卦,又考虑到花锦芳机智狡狯,担心当场无法下手,为了计出万全,他布下三个梯队,三副人马,三辆轿车。车头按不同的方向错综停列,目的怕车子方向不对,一调头被其逃脱,开罗饭店门前汽车来往如梭。时间刚好八点,有一辆最新式的小轿车由南到北而来,车子在开罗饭店门前的行人道旁边缓慢行驶,车子开到唐通面前,唐通马上把手中的提箱提高起来,这是唐通与警方预先约好的暗号,说明是花钱芳来了。唐通毕竟是个生意人,没有受过技术训练,所以临事慌张,他那反常的动作和过度紧张的表值,已被花锦芳看出破绽。只见快要停下的车子,忽然急驰而去。

花锦芳马上放弃了第一个方案,不坐飞机,连“撑竿”都扔了。她把车子一直开到新街口,绕个圆圈,调个车头由北转南,她准备沿大道出中华门,顺公路向芜湖,乘下午的江轮船到汉口,改坐火车南下广州,经深圳往香港。这是她预先订好的第二个方案,临机应变,以备不测。

这时,程科长伏在小轿车里面,从望远镜里已经看个真切,见她不停车飞驰而去,刚好他的车头与她的车于是同一方向,便马上下令,向这辆小轿车追去。

花锦芳于昨天早上到达南京,如果当天就按照她的第二个方案逃走,那时警方尚未撒网,她完全可以安然脱险。

她为什么要拖到今天才走呢?这有她不得已的苦衷。因为柳次长的姨太太是她结拜姐妹,两人感情极好,她俩合股在香港开了一家百货公司。经济的来路多半依靠她的盟姐,为了商业上的重要合约,这关系到公司的发展前途,她不得不和她的盟姐商量,因此只好在南京多呆一天。一方面她自恃艺高胆壮,井目有次长公馆作为避风港,所以她全然不把警方当作一回事。上海的大批警探来到南京,南京当地的刑警人数也很可观,他们在旅馆、饭店、茶楼、酒家、车站、码头来往巡视,但都只不过是徒劳的走马灯活动而已。

这辆最新式的小轿车,是她盟姐、次长姨太太专用的车子。花锦芳以香港贵小姐的身份出人次长公馆,由于她漂亮、可爱、高贵、大方,柳次长早已垂涎,碍于姨太太,不敢染指。

她在公馆的地位,不仅是姨太太的谊妹,也是次长的贵宾,谁人不尊,那个不敬?而且她为人随和,挥金如土,公馆所有的佣人没有不受她的恩惠,没有一个不巴结她。尤其是这个开小轿车的小辛,得到她的好处最多。年轻人对于美丽的女人,高贵的小姐,虽然地位悬殊,但是别有一番说不出的滋味,所以小辛对她特别殷勤,惟命是听。

车子开到开罗饭店的时候,花锦芳原想停车把唐通接走,着到唐通态度反常,知道其中有变。只得丢卒保车,改变方案,毅然命令小辛把车子开走。

为了弄清情况,想证实一下后面是否有车跟踪。她不敢转过头往后看,怕被后面车上的人看到,引起疑窦。她马上打开手提包,从里面拿出化妆镜,靠着镜面的反射,从后窗可以看到车后的情况。

她发现有一辆小车,紧紧伤住她的车尾,死跟不放。她马上通知小辛加快速度,一方面她把一的佩带式长方型皮套的德制照相机从后面拿到前面,交给司机小李。告诉他要把这架照相机交给柳太太,里面有重要的相片,底片尚未拍完,千万不可开视,怕走光失效,应妥为保存,日内她会亲自来拿。

小辛立即把照相机放在面前的小箱子里。

原来这架照相机经过加工改造后,里面可以存放小型装饰品,花镜芳的七克拉钻戒就藏在其中。

真赃已经掩护脱手了,花锦芳的精神压力减轻了一半。她镇静、轻松地对小辛说:“我发现有一辆警车紧跟我们,这很有意思,一场好戏正在开演,肯定是爱情上的报复。对方因为受到我的拒绝和当场的侮辱,他怀恨在心,买通警察想搞点鬼花样,故意与我为难,要我当街出丑。不过他到底要什么花招,我现在还不明白。我一定要顺藤摸瓜,查出幕后主谋者,然后再跟他彻底清算。所以我打算将计就计,跟他鬼混。你千万不要插手,一插手就暴露了我们的身份,那我的计划就破产了。记住!懂吗?”

“花小姐,我明白你的意图,请放心!”小辛回过头对花锦芳报以恭维的一笑。他的车子开得更快了。

小辛是次长的司机,年轻气豪,平时狐假虎威,这人是碰不得的,谁都不敢得罪他。但他在花锦芳面前,却像一只驯服的小绵羊。花锦芳怕他临事出面袒护,帮了倒忙,使她下不了台,反而原形毕露。所以她伪造一段事实,就把小辛的口封住了。

花锦芳的突然变卦,把程科长的计划打乱了。他坐在司机旁边,两眼紧盯前面的车子,脑海里不断思考下一步如何动手。

赵组长坐在后座,从望远镜里发现前车后面的车牌,不禁心里发麻。马上伸长脖子,把嘴贴近程科长的耳朵,悄声说:“报告科长,前面车子号码头一个字是‘三’字,是中央首长的牌号,第二个字又是‘三’,我们是否跟错了,程科长切实注意。”

“你是否看清楚了?”程科长稍为靠后一点,偏着头问,可两只眼睛还是紧盯着正前方。

“我丝毫没有看错!号码是三三八七六五。”

“按车牌号码排列,这辆轿车是属于次长级的,这来头可碰不得。怎么办?”程科长脑海里不断盘算着。

这时两车的距离无形中又拉长了,他通知司机加快速度追上去。

他又把身子靠后问:“赵组长,刚才在开罗饭店门口,唐通的动作你看清楚了没有?”

“当时,唐通把提箱提得很高,这点我看得一清二楚,肯定不会错的。”

听了赵组长的话,程科长心想:“时间不能再拖,就是跟错了,也要看个究竟。”

“追,用最快的速度把它拦住!”他对司机下达命令。自己按着警报的机钮:“呜——”

警报划破天空,在街上长鸣,街上所有车辆都闪开让路,小辛的车子还是加速向前奔驰。

花镜芳知道自己已经无法脱身了,便俯身向前,两手按着小辛所坐的沙发靠背上,亲昵地对小辛说:“鬼把戏已经开演了,一切由我来对付,看他怎么演法。记住,你千万不要插手,懂吗?你现在把车子闪到旁边去。”

小辛遵照她的话把车子闪开,速度跟着放慢。这时警车已经追上来了,车头一直向右靠拢,把小辛的车子挤到人行道边缘,无法再开,最后双方的车子都停住了。

车子一停,程科长一个人走下车来,向花锦芳的小轿车走去。他穿一件墨绿色白条纹的哔叽西装,外罩一件咖啡色呢大衣,态度沉静安祥,因为他摸不透对方车子里是什么人物,所以不敢贸然造次。

当他快要接近对方车子的时候,对方的车门开了。门开处,程科长顿时觉得眼前发亮,一个雍容华贵、身段纤腴、娇艳绝伦的女郎,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对晶亮的眼睛闪出异样的光采,好像对方有一种过剩的生命力洋溢出出来。她的形态比程科长想象的还要美丽,尤其是那种高贵、镇静的表情和骨子里透出来的魅力,有着一种不可抵抗的力量。

程科长原打算先声夺人,反而因为摸不透对方的身份为之气夺。只怕对方是次长姨太太,只好先礼后兵,陪着小心,马上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很有礼貌地递给她。他注意着对方的表情,因为他的名字,他的头衔,足以震惊那批不轨之徒。他估计对方看到他的名片,起码也会发生八级地震。

出乎意料,她却风雨不动安如山,左手握住门把,右手接过名片,看着那张漂亮的金边名片,正如在欣赏美术的彩照,面带柔情的微笑!接着以迷人的眼波射向程科长,热情地说:“哦,程科长,久仰,久仰,请上来吧!”

这时,大街上围着许多着热闹的观众,交通快要阻塞了,在这个局面之下,必须当机立断,要么,立即摊牌,马上动手逮捕;要么,上她的车再行处理。逮捕,他没有这种的把握和勇气,因为对方沉静、安样的态度使他坠入五里雾中。只好再来一个先礼后兵,答应她的邀请——上车。他认为,不人虎穴,焉得虎子?

对花锦芳来说,她能够临阵不乱,牵住对方,使程科长按照她的意图上车,冲破惊险的局面,免得当众出丑,这是她第一回合的胜利。

程科长上了车,警车就开始左右摆动,让出路来,小轿车向前缓缓行驶,警车尾随在它的后面,好像卫士似的。程科长斜倚着车门,面对花锦芳,满脸正经。

一场风险过后,花锦芬感到一阵轻松,看到程科长的神情,她不觉笑了。这倾城一笑,不亚于八级地震。程科长的心脏被震得怦怦作跳,他立即收敛精神,强作镇静。他想抛砖引玉,故意叹一口气,说:“锦芳小姐,我找你好苦啊,但一直高攀不上,真不愧是‘金枝玉叶’!”

这句话像是一支毒箭,打中花锦芬的心坎,她微震一下,马上镇定了。她一手摸着程科长的名片,贴近如花的脸颊,摆了两下,笑道:“久仰大名,无从会面,今日有缘,真是三生有幸。百闻不如一见,中国的福尔摩斯这样年轻有为,这是我意料不到的。”她的声音清脆、委婉、流畅,宛如莺啭燕鸣,语带奉承,意含钦羡。

程科长见对方并没有否认自己的名字,也没有否认江湖上的绰号,他的胆子大了起来,笑说:“花小姐,你太过奖了!你临危不惧,沉着应战,真不愧是个当代的锦线人物,我甘拜下风。刚才我对你那样不礼貌,请你原谅!现在外面风声太紧,不得不争分夺秒,实在迫不得已,才来这一手。因为上海七克拉钻戒案件‘炸’了。上海的”剑子‘、’牌子‘到了很多,如果我不捷足先登,肯定落入别人手中,那就更麻烦了!“听完程科长的话,花锦芳那鲜红的嘴唇轻抿一笑,说:”这早在我意料之中,你说上海的剑牌来了很多,我认为再多也无济于事,我始终看不起他们。不幸的是,我今天碰到你,我一生的事业就宣告结束了!“停了一下,她补充说:”还好明珠没有暗投,我这’金枝玉叶‘能在你这通灵白玉的花瓶上折了,总算得其所啊!“她的话如怨,如慕,如诉;程科长的心中则又刮,又酸,又辣。

接着,她以强烈的流波,带着迷人的蜜意,向程科长发出温情的命令:“过来,靠拢一点,我对你说!”

程科长只好挪动身子靠近一点,花锦芳乘机再挤一下,她装着十分神秘的样子,故意压低声音,小得难以听到。程科长侧耳聆听,无形中成了耳鬓厮磨之势。这时,口脂的香味,发际的芬芳,沁人心脾,令人欲醉。只听她悄悄说道:“请放心,关于七克拉钻戒案件,全部包在我的身上,这一下你该满意了吧!”

说完明眸一转,眼角传情,故意微转头部,刚好把那如脂似玉的脸颊,由程科长唇边擦过。程科长如触电一般,全身的神经末梢都兴奋颤动起来。

花锦芳乘机向他提出要求:“科长,关于七克拉钻戒问题,为了保证完成你的任务,我还有很多具体事情要跟你谈谈。但是我不愿意在‘庙’里谈,我希望跟你到‘堂’里讲。”

程科长心想,花锦芳虽然承认全案包在她身上,但还未全盘托出,神龙见首不见尾。如果到警察局里去,那里是执法机关,不愉快的环境,可能会刺激她的神经,迫使她中途变卦,功败垂成。所以他将计就计,同意她的要求,马上点头答应。他说:“好吧!那你就找一个地方,先好好地谈谈。”

“这里我人生地不熟,还是请科长选一个适当的环境吧!”

程科长略一沉思,征询她说:“这边过去就是山西路口,拐一个弯就是我的‘庙’,现在我们打算一直开到国际饭店谈谈,你看如何?

她满意地笑答:“好,这是南京的第一流饭店。”她马上向前通知司机:“小辛,请开到国际饭店,车子不妨开慢一点。”

小辛点点头。

她又侧身紧靠程科长,在他耳边悄声说:“这辆汽车是柳次长的,柳次长的如夫人是我的结拜姐妹,他一家人对我都很尊重。”说着她向程科长递个眼色,示意今天的事很不光彩,尽量避免给司机知道,为了留点面子。“来日方长啊!万望科长成全,这份盛情我一辈子忘不了的。”她的话近情近理,程科长立即答应了她的要求。

车子开到国际饭店门口,花锦芳嘱咐小辛把车子先开回去。七克拉钻戒也带走了。这一步是三十六计中的“瞒天过海”。

第三十五章

钻戒被带走了,花锦芳如释重负,随着程科长直上二层楼,开了二○一号房间。这是特等的高级客房。程科长趁花锦芳不注意之际,向赵组长交换一个眼色,赵组长立即领会上司的意图,率领几个探员,守卫在他的附近。

国际饭店属四区管辖,程科长是地头神,也是该店的常客,店里上下对他特别尊敬。

进了房间,程科长和花锦芳隔着茶几,在沙发椅上坐下。茶房送来了两杯牛奶咖啡,毕恭毕敬地端到两人面前。花锦芳从皮包里拿出一叠钞票给他当小费,这是一笔相当可观的赏赐,出乎茶房意料之外,他异常感激地看着花锦芳,又看着程科长。

程科长对他笑说:“花小姐赏给你,你就收下吧!”

茶房千恩万谢地接过钱。

像这样艳丽华贵、出手阔绰的女客,他还是初次碰到的。有经验的茶房,他很识趣,一跨出门,就把房门带上,‘咔嗒’一声,自动销关上了。这给房里的客人创造一种神秘的环境。

程科长面对花锦芳,心里想:“在这广漠无边的大地上,这个绝色的幽灵竟然被我找到。

自己实在太幸运了!“他客气地对花镜芳说:”到我这里来,还要使你破费,反客为主,怎么行呢?“

花锦芳故意睁大眼睛,惊讶地问:“什么?你把我当作客人?——不,我不是座上客,而是阶下囚。既然失败了,就要准备当俘虏,既然当了俘虏,一切权利都被剥夺了,不仅随身的财产,甚至连人都是属于胜利者的。刚才所给的钱也不是我的。我不过慷他人之慨,替科长施仁者之政而已。”

她坐在沙发上,侧向茶几,低垂粉颈,用银匙替程科长调和咖啡,边调边说,语气轻松,含蓄的表情带点撩拨性的试探。她以晶亮的目光向程科长睹了一眼,长长的睫毛向上下芒射,把程科长的心都勾动了。

程科长故意辩白道:“直到现在为止,我并没有把你当俘虏看待吧!”

花镜芳放下钥匙,答道:“今天,你是我的主宰,生杀予夺都在你的手。”

程科长站起来,说:“看来我没有这样大的权力吧!”

这时,室内的暖气把温度升高了,程科长想把大衣脱掉。花锦芳见机而起,帮他把大衣脱下,挂在衣架上,她的动作是那样自然、大方。

程科长脱大衣,她抓住这机会,也想把狐皮大衣脱掉,以显示她体态的优美,这是她进攻性的优越武器。她彬彬有礼地问:“程科长,我想把大衣脱掉,可以吗?”

“请尊便。”

她脱了大衣,也挂在衣架上,回眸一笑,百媚骤生。这时她穿着一件玫瑰红的旗袍,亭亭玉立,优美的曲线,发出青春的诱惑。

她边走边说:“我认为这个社会非常不公平,比如说,许多有钱有势的人,他们的财富多半都是取之不义之财。他们有的屯积居奇,大发国难财;有的劫收敌产而起家;有的包庇汉奸从中取利;有的侵吞大量公款;有的武装走私;有的掩护贩毒;甚至有的派兵挖掘古墓盗窃古宝。这批人现在都高踞要职,他们的不义之财都得到合法的保障。他们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大城市里,追求酒色时气,享用民脂民膏,大肆挥霍。但是,有一部分人因为迫于生计,走投无路,不得不铤而走险。现在国家所设的严刑、峻法,也就是专门对付这批可怜虫,所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你想想看,今天这个社会,豺狼当道,安问狐狸?”她愈讲愈激动。

程科长笑道:“那你自已承认是一只狐狸罗!”

“对!我认为狐狸并不错。狐狸在百兽之中,它是一个弱者,为了要生存,它不得不靠它的智慧来对付这恶劣的环境。目的,是为了要活下去,你不要小看狐狸,狐狸还有人情味,井不像虎豹豺狼那样可怕。《聊斋》里面所描写的许多狐狸,在人们的心目中都是可爱的,只要你幸运地碰到一个,保证使你称心如意。”停了一下,她又加强语气说:“我认为一个有正义感的人,应当要同情弱者,也就是说应当站在狐狸这一边。但是你呢?恰恰相反,你是完全站在老虎的立场上!”程科长听了,并不恼火,觉得她讲得怪有意思,反而笑了,他说:“你说我在为虎作怅,是吗?”

“不!我并没有这意思,不过你的职责就,是专门对付狐兔之流的。”

她好像舞台上的明星,忽颦忽笑,步态轻盈,千娇百媚,表情变幻无穷。

程科长坐在沙发上,凝视着翩翩一尤物,不禁赞道:“‘金枝玉叶’,名不虚传啊!”

她重复程科长的话说:“‘金枝玉叶’!”接着眉黛隐锁,长叹一声道:“哎!几年闯荡江湖,没有碰到敌手,赢得这个称号也是不容易的。只恨棋输一着,怪我太过轻敌,才有此厄。悔不该在南京多逗留一天,误却战机,铸成大错。如果当时一攫即走,离境到港,你纵有三头六臂,也其奈我何!败军之将不可言勇,如今我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胜败乃兵家常事,花小姐何必这样消沉呢?”

她苦笑说:“程科长,你说得多么轻松!你我立场不同,所以苦乐不一。你要晓得,干我们这一行的,只许胜,不许败,败则陷入万劫不复之境。不过一生惯走险路的人,总有一天会跌入万丈深渊。要是栽在劲敌手里,倒情有可原;万一败在无名小卒手中,那一世之名休矣!这是江湖上的规矩。还好我在你的手上,总算将遇良才,死得其所。但是见到你之后,我又感到天地的安排非常残酷,不该在这个时候看到你,更不该在你的手里毁了我的一切,悲剧已经铸成,这是千古恨事!”她的活,情绵绵,而恨重重。

程科长听了,既感动又难受。

这时花锦芳由于伤感过甚,盈盈欲涕,乘机从手提包里拿出手的来指泪。原来她的手帕也是放在密封的柯罗米盒子里。一拿出来,香四满室,顿觉神清气爽。

闻到这绝世之香,程科长立即想到他的意中人李丽兰,想到李丽兰,他又联想到跟她临别之时,她给他的锦翼妙计还在身上。趁着花锦芳揩泪之际,他悄悄地从西装口袋里拿出锦羹。撕开一看,纸上写着两句唐诗:“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看此锦囊,程科长非常感动。他知道李丽兰为了成他之名,报他之恩,不得不向他提供线索。反过来,她为了保全师父的骨肉,挽救师姐,她不得不牺牲爱情,提醒他在紧要时刻应该从中插一手,希望他俩能够发生敌体之交,迫使他不得不拼力搭救师姐。她这样的安排,可算是挖空心思,委曲求全,用心良苦。他面对绝色,心想李丽兰,又闻到阵阵异香。禁不住语合双关赞叹道:“啊,好一个绝世之香!”

花锦芳见程科长惊叹出声,不觉破涕为笑。她斜睨程科长一眼,调皮地说:“不错,这是绝世之香,但并不稀奇。我有,你也有。”“我没有。”程科长一本正经地解释。

她微翘上唇,轻抿浅笑,反问他:“你没有?”

她不等程科长辩白,接着说:“飞贼王存金一案,加拿大大使馆被窃,失主报单里曾经写明:失窃巴黎海伦皇后牌香精一瓶半,可是此案破获后,警方归还失主的赃物只有一瓶,剩下半瓶沓无踪迹。在失主心满意足之下,警方也不追究了。你是主办此案的长官,如果被下面人吞没了,你肯放过他们吗?说一句笑话,这叫监守自盗,亦官亦贼。不过你领有执照,属于合法的。我领不到执照,所以不合法。总之志同道合,殊途同归而已。‘她那风流俊俏的眉毛向上一扬,秋波一转,巧笑动情。那种轻松的嘲笑,谑而不虐,令人热而无汗。

程科长不但没有恼怒,反而含笑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样详细?”

“关于你的事,可以说了如指掌,正如你知道我是‘金枝玉叶’一样。关于你的出身,你的工作,你的班底,甚至你的私生活。我都了解得非常清楚。干我们这行,像你这样的人物,不了解怎么行呢?知己知彼。但百闻不如一见,可惜相见恨晚!”花镜芳说着,掠了一下柔软如丝的黑发,那高耸的道土髻,更使她颈部和脸颊显得洁白粉润。她要以花容蜜语,打动程科长的心,力求脱却樊笼。

听花锦芳含蓄的表露,程科长有所感触,他不解地间:“花小姐,你的情况我也非常了解,但是有一点我始终想不通,像你这样的人品,才貌双绝,智慧过人,可以说是万中选一。

在社会上,肯定有许多人爱慕你,追求你,你为什么不趁这个年华正茂的时候,找个如意的郎君,过一生富贵茉华的生活?何必要干这一门生意,到处奔波,提心吊胆呢?我认为心灵不安是人生最痛苦的事,你是绝顶聪明的人,一定体会得到。当知岁月无情,年华似水,到那时人老珠黄,失却大好时光,实在可惜!我希望你谈谈你的人生观和你的抱负。“花锦芳被问,略一沉思,笑道:”像我这样的人谈不上什么抱负,但是我有一个理想。

我也认为这种走钢丝的生涯是非常危险的。我想趁这精力旺盛的时候,狠狠地再干它一、两年,充裕一下我的经济实力,以后息影田园,洗手封刃。在香港经营商业,在国内找个对象,选择于杭州的西子湖滨,买一幢别墅,过着现代化的隐者生涯。我会烹饪,中西菜都行;我爱音乐,能够吹弹拉拨五种以上的管弦;我会跳舞,不论古今西洋舞蹈,都略会一二,快意时偶而开一两次小型舞会;在春光明媚或是秋高气爽的时候,携情侣倘佯于湖光山色之间;兴致浓时,我们还可以到各地旅游。在冬天,踏雪看梅,或围炉煮酒,雪天烹茗,相对聊天。

谈古论今,吟诗作赋……过着烟火神仙的生活。我认为,金钱一定要替我们服务,我们决不能当金钱的奴隶,你看对吗?“

不等程科长回答,她又感慨地说:“找个如意的郎君,谈何容易!不瞒你说,这几年我都在上流社会周旋,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物,但是始终没有遇到一个称心如意的。比如说,有钱的大腹贾,一身铜臭味,俗不可耐;有势的军政人物,争权夺利,心狠手辣,而且多数人过中年;至于那批受父兄余荫的花花公子,纨绔子弟,整天花天酒地,朝秦暮楚,他们胸无点墨,心胜不定。这种人更何值一顾?”

她瞟了程科长一眼,眼角生春,流光溢采,接着说:“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遇到一个少年得志的英雄人物,外表风流英俊,内心温柔专情,还要爱好旅游,喜读诗书,朝夕相处,都能够谈得拢。说得开,有这样的对象,才算不负此生。”这时,程科长的灵魂几乎被花镜芳俘虏了,游到她那理想中的小天地。花锦芳见程科长如痴如醉地听她说话,知道他已经着魔了。

程科长正要发言,突然桌上的电话机响了,他马上拿起听筒,听到对方在叫:“请程科长听电话。”

“我就是。”

“报告科长,刚才我们奉命跟踪三三八七五六号小轿车,一直跟到宁海路柳次长公馆门前,这辆车子没有直接开进去,停在门口,那个年轻的司机,从驾驶室里出来,手上提着一架佩带式长方型皮套的照相机,到公馆里面去。我们还继续暗中监视,再行跟踪,以后情况如何,将会继续报告。”“好,好广程科长在电话里面不想多说话,怕暴露秘密。他放下听筒,陷入沉思,他认为那只七克拉钻戒肯定放在照相机里面,看来司机不知内情,被花锦芳利用了。

他抬眼瞧花镜芳一眼,而她脸部表情却毫无异样。其实花锦芳始终留意程科长的神情,只是善于掩饰罢了。

程科长坐回原位,喝一口牛奶咖啡,平静地问花锦芳说:“花小姐,你上刻在汽车里面对我说,还有具体的问题要同我谈谈,请你把问题摊开,双方可以商量。”“具体问题,也就是你我谈判的主题。”

“是不是七克拉钻戒问题?”

花锦芳点头微笑说:“对,就是钻戒问题。实不相瞒,这个钻戒不在此地,已经由我的助手带走了,估计现在已经安全抵达香港了!”“请问你这个助手是男的,还是女的?”程科长并不紧张,仿佛跟她在聊天。

花锦芳妩媚抛娇,斜瞟程科长一眼说:“你问这个干什么?男的怎么样,女的又怎么样?”

“因为你是个孤儿,既无父母,又无兄弟姐妹,你的恩师又已经去世了。你还没有对象,没有信托的人了,像七克拉钻戒这价值四百两黄金的贵重东西,你能够把它轻易地交给别人吗?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花锦芳以半开玩笑的口吻间:“那你估计这钻戒现在到底在哪里?”

“这样贵重的东西,你肯定带在身边。”

听到程科长的话,花锦芳不觉笑了,她说:“要解决这个问题,再容易不过的事,我人在这里,随身带的只有一个手提包,除此之外,就在身上。你是刑事警官,有特殊的权力,在大庭广众之中,你都有权力抄人家的靶子,何况这是幽房奥室,为了释疑,我同意你来抄,任你怎么抄,我都没有意见。”花锦芳边说边向程科长靠拢,那浓烈的芬芳,烘托着优美的姿容,销魂的曲线,加上狐媚的娇笑,这进攻性的绝招,使程科长几乎无法自持。他手上还握着李丽兰的锦囊妙计,劝他‘花开堪折直须折’,外受花锦芳诱惑,内受李丽兰怂恿,人性的情欲袭上脑子。但是,事业感向他敲了警钟,他立即敛住情绪,双手叉胸,头枕沙发,眼看逼在眉睫的花锦芳,懒洋洋地说:“花小姐,你有希世的美貌,非凡的智慧,使你闯荡江湖,无往不利,也养成你骄傲自满的情绪。过去你所向无敌,所以目空一切。但是,今天你过低地估计了你的对手,要想把我当作一根‘撑竿’,这是办不到的事。对于钻戒问题,狡兔三窟,想在你身上抄出来,这是徒劳的,所以也无须多此一举。”花镜芳施展花招未能奏效,完全出于她的意料之外。看到程科长沉着应付,步伐未乱,井没有被她的魅力所慑服,心里有点着急。但她仍然保持镇静,苦笑道:“今天,我才深深体会到,当官的脾气实在不好侍候。刚才你说钻戒在我身边,我让你检查,你又说徒劳无益,这岂不是出尔反尔,自相矛盾吗?”

“这并没有什么矛盾,这个钻戒上刻在你身边,现在已经转移了。”

程科长这句话虽然扣在点子上,但是花锦芳还那么坦然自信,她笑说:“大丈夫说话要光明磊落,你既然知道钻戒存在何处,那就真截了当地说出来吧,何必吞吞吐吐!”“那好吧,你一定要我说,我就告诉你,这个钻戒存在照相机里面,寄在柳次长的夫人那里,对吗?”

这震撼性的点破,把花锦芳震得跳起来,她脸色突变,冲着程科长啐一声:“冤家路窄!”声激力竭。她双手按在胸前,双眉紧锁,痛楚万状。由于刺激过度,急病攻心。

程科长担心她休克过去,立即站起来,说:“花小姐,有话好说,不必如此!”

花锦芳踉跄倒退,将退到沙发床沿,实在支持不住了,眼看她就要倒下去了,程科长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一个箭步,伸长右臂,把她拦腰扶住。

花锦芳人事不省,晕厥过去,全身瘫软,仰倒床上。这时揽住花锦芳腰背的程科长下身失重。也随着花锦芳一同倒到床上。他的身体伏在她的身上,他的双手被花镜芳的腰背压住,抽不出来。他怕对方病情恶变,有点慌了,用嘴唇碰着她的脸颊、原想探测她的体温。双方肌肤相融,她那艳如桃花的脸额,娇嫩、暖香、滑腻,那感觉真是妙不可言,他无意中占尽了“江南第一春”,因此他燃起了奇特的情欲,意马心猿,春心荡漾,有点难以克制了。

想不到花锦芳半眯媚眼,漾出娇慵的笑容,叹道:“好!你呀,想乘人之危!”话音刚落,程科长的脖颈早已被花锦芳的玉臂环住,紧搂不放。她那柔荑的纤手,在他背部激动地揉搓。高耸的富有弹性的胸脯紧贴着他的胸部,不断强烈起伏。她呼吸紧促,吐气如兰,一缕缕气息令程科长陶醉。她那两片燃烧着的、要求热吻的樱唇,向他嘴上靠拢。钢铁敌不住磁铁的强吸力,双方的嘴辰终于凑在一起,他俩闭着眼睛,享受着人世间最销魂的一吻。

此时程科长徘徊在投降、进攻、失败、胜利之中,如此扑朔迷离,难分难解。而花锦芳呢?她在绝望之下,伪装晕倒,迫使对方上钩,达到勾引的目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令人莫测高深。

剧情演变的成功,不得不归功于马太太真传的最后独步“销魂绝技”。花锦芳施展她的看家本领,已经收到了特殊的功效,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尽情的长吻,饱尝了人间的艳福。

正当此时,无情的电话铃声突然响了,惊破了他们甜蜜的好梦。

“幽会敲门”,煞尽风光。

程科长带着依恋难舍的心情,不得不站起来,勉强走到写字桌旁,无精打采地拿起听筒。

花锦芳也趁机起床,无意间在丝绒的沙发床上,捡到一个小纸卷,她摊开一看,纸上现出隽秀的字迹,写着两句唐诗:“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她联想到刚才的情景,那是他攀折的前奏吗?她用舌尖舐着香唇,深感到师父的本领毕竟在程某之上。想不到一个不可一世的敌人,竟然俯首就范。他上刻说:”要想把我当作一根’撑竿‘,这是办不到的事。“态度骄傲而自信,着来只不过是根银样错枪头。

她的脸上绽出胜利的微笑。她捡到这张“锦囊妙计”,好像战胜者在打扫战场时,缴获到敌军参谋部的作战计划一样高兴。

她旋踵又去注视程科长的动态,感到他的表情十分紧张,手握听筒,有点颤动。只见他皱紧眉头说:“什么?他们要见我?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对他们说,我正在进行侦讯工作,没有时间会客……要么叫他们下午三点到局里找我。”说完他把听筒狠狠地按下去,呆在机旁,满腹心事。

花锦芳走近他的身旁,亲切地问:“怎么,你不舒服?”

“没有!”

“程科长,你不必难过,一切情况我都明白了。是不是上海警局的剑牌跟踪上来向你要人,因此打乱你步伐,使你左右为难?”

在这对她极端不利的时刻。她却反过来安慰他,而且其神情出人意料之外地沉着和镇定,程科长不胜感动!他惊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她含笑说:“道理很简单,上海已经有大批的警探到达南京,这批人的本事,只能在公共场所到处乱窜。刚才我上楼的时候就碰到一个,虽然他不认得我,也许他会认得你,经过调查、旁证,终于被他们推断出来。所以便想向你分得一点残羹剩饭。你说我的推测如何?”

程科长听了,不得不暗中佩服她的智慧,愈加觉得她漂亮可爱,对她也愈加怜惜。他禁不住长叹一声,以忏悔的口吻对她说:“锦芳,我对不起你!这场悲剧完全是我一手造成的。

像钱雨泉那样大的资本家,一只钻戒的损失,对他来讲只不过九牛一毛而已。而且此案发生在上海,跟我南京风马牛不相及。我不破此案,丝毫没有责任;破了此案,也没有什么所得。

以经济观点来说,几十两黄金的奖金,上上下下一分摊,个人所得无几。我的脾气,在公开的场合,一向抱着克已让人的态度,目的无他,只想搞好各方面的关系,求得上和下睦,工作能够顺利进展。除此之外,我也不图什么。我与你既无冤,又无仇,何必费尽心机,对你追究不放。嗨,早知今时,悔不当初!“”这怎么能够怪你呢?我干的是妙手生涯,你干的是刑侦工作,双方的立场,本来就是敌对的。你执行你的任务,这是你的职责,怎么晓得我们两人会化敌为友呢?再说干我这一行,无本钱的生意,不冒风险,能够坐享其成吗?所以我思想上早做好随时坐牢的准备。这些年来,我捞了不少金钱,也散了不少金钱,志在劫富济贫。虽然如此,但这种买卖总是属于伤天害理之事。现在我深深知道我的罪孽深重,应该洗手收摊了。我跟整个社会为敌,四周都是我的敌人,四面楚歌,孤军作战,整天提心吊胆,不得不挖空心思,谨慎行事。你不要以为我年华正茂,其实心力已经枯竭。我原想急流勇退,趁此豆蔻年华,找个如意的配偶,享受残存的春光,现在已经不可能了,所以只好选择最后一条末路。在监狱里虽然苦了一些,不过我这枯竭的心灵,或许能够得到暂时的体息。我是一个孤儿,唯一的恩师不幸又于前年去世。我虽然流落江湖,但还是一个清白之身。我没有家室之累,可以到处为家。现在监狱将成为我的家,待遇差异而已。

“话说回头,人都有个自尊心。当然我希望这个‘金技玉叶’的称号,永远不受玷污,无声无息地消逝在人间。今天却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我感到非常痛心,悔已晚了!因为我爱护我的光荣称号,也跟你爱护你自己的盛誉一样。当年我曾经暗中许下一个心愿;谁能够摘掉我这一块牌子,就说明这个人一定是非凡的人物,我甘愿以身许他。

“我对你虽然只是短暂的接触,但在我心灵深处,你那高雅的风度,英俊的仪表,杰出的才华,加上少年得志,便燃起了我对你深深爱慕之火。现在我什么都完了,但我不愿意以损坏你的荣誉和光明前程,来换取我的自由。世间没有常胜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今天棋逢敌手,败在比我更胜一筹的人的手里,我也瞑目甘心了!”花锦芳的一席话,既有自我牺牲的精神,又有缠绵爱慕的情意。程科长听后激动地对花锦芳说:“锦芳,你的话出自肺腑,我也当向你掬诚相告,以我目前的权力,加上你的机智和才华,我们从长计议,紧密合作,一定可以度过难关,化险为夷的,我绝对不能让你吃亏!”花锦芳听了,转忧为喜,高兴地说:“你真的要成全我吗?”

“我的小姐,日月在上,明鉴我心!”他仿效基督教徒的仪式,当胸划个十字,引得花锦芳噗哧一笑。

花锦芳的处境本来是孤立无援的,此刻听到程科长的誓言,好像在暴风雨中夜航的孤舟忽然见到一盏明灯。那种欢欣和感激的心是不言而喻的,她激动得热泪盈眶。

程科长知道她手帕放在提包里面,马上从裤袋里拿出一条白绢手帕给她揩泪。她含情脉脉地接过手帕,边揩边说:“这是我一生的转折点,决定了我今后的命运和前途。这种再造之恩天高地厚,不知要用什么来报答你才好!”“我知道你的性格跟你师父一样,仅就劫富济贫这一点,我就应该对你施以援手。”

“难道你单单就是因为这一点吗?”花锦芳把手帕送还程科长,眉毛一扬,反问道。

程科长含笑不语。

“真的就是因为这一点吗?”花镜芳又重复问一句。

程科长被迫不过,微笑答道:“君子施惠不望报,如果在这个场合提出要求,人家会说我是‘乘人之危’!但愿你不把我当作一根‘撑竿’就好了。”花锦芳破涕为笑。

“坐吧!”程科长看了一下手表,表情严肃地对花锦芳说:“现在战斗已经开始,我们要抓紧战机,商讨对策。我先把全案的关键对你说一下,使你心中有数。此案发生后,轰动全国,甚至中央内政部、警察总署、南京警察厅、上海警察局等各首长亲自出面,有的亲自插手。这是你作案时始料不及的,可见失主钱雨泉交际手腕高强,财可神通啊!”“本案从表面来看,案情重大,很难收局。幸好其中有两点,对你有利;第一,白玉姣钻戒失窃,案情离奇。上海警局事后查明,白玉姣在嫁给钱雨泉之前,已经有了情人。此人是京剧武生,两人感情很好。在她与钱雨泉结婚前夕,一对情人还在国际饭店难分难舍,恋宿通宵。钱雨泉怀疑这只钻戒被白玉姣转赠所欢,谎报窃情。他悬赏四十两黄金的主要目的,是为了要弄清爱情问题,至于钻戒,还在其次。按他的巨额进项和大量财富,一只钻戒对他来说,不过九牛一毛而已,决不在乎这区区之数。第二,钱雨泉当年在他的寿诞宴会上,曾经见过你一次,曾为你的美貌而神魂颠倒,他对唐通说,你真漂亮,在所有翩翩起舞的女舞伴中,可算鹤立鸡群,使在场的许多江南佳丽为之逊色,因此他曾把你号为‘江南一鹤’,钱雨泉数次追问唐通,查你下落。唐通已经看出他姨夫怀意不善,欲得你而甘心。所以唐通每次伴你由港来沪,在任何宴会上,他都十分留神,只要他的姨夫在场,他就把你带到别处,有意回避。钱某想念你两年,终求不得,在无可奈何之下,不得已退而求其次,因此娶了白玉姣。据唐通对白玉姣和你两人的评价,他说好像是星星对月亮。由此看来,你对钱某还有绝对优势的美的威慑力量,只要你与他能够当面接触,一切问题不难解决。看来此案还属于外紧内松,这点请你放心。不过在这紧要关头,跟下棋一样,要十分谨慎,稍有疏忽,到那时车挂马脚,就麻烦了。”说到这里,程科长以征询口气问花锦芳:“你看,现在三十六计要走哪一着?”

“先来个‘釜底抽薪’,你看如何?”

“对!”程科长十分赞同她的意见,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我们首先应在钱雨泉身上打主意,降低他迫切破案的温度。”花锦芳看着程科长,长叹一声说:“人到无求品自高。我生平无所求于人,从来没有向人低头过,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面子了,不得不向他乞怜。我想,应当马上写一封信给钱雨泉,求他施以援手。但没有人代我送信。”“对,这一步棋走得好!你抓紧时间,赶快写来。我马上派一个得力的人,保证把你的信送到上海去,乘上午十一点的特别快车,赶在下午五点之前把信送到钱某手里,分秒必争,愈快愈好!”程科长说完,走到写字桌面前,拿起话筒,打个电话给勤务周凌,要他执行一个特别任务,命他立即换上一套便衣,到国际饭店二○一房间找他。并一再叮嘱要严守秘密,不要把他的行动告诉任何人。

接着,程科长又打一个电话给下关火车站长,告诉他,因为有特别紧急案情,需要马上到上海去,请他设法购买一张本日上午十一点由京到沪的特别快车车票,十一点之前,他会派勤务周凌到站长室找他领取。李站长是程科长的好朋友,满口答应一定照办。

两处电话都顺利接通,程科长松了一口气,他走到花锦芳面前对她说:“锦芳,这封信如何写法,请你马上考虑一下,我叫赵组长立即设法拿来信封、信纸。”花钱芳笑说:“不必,不必!我什么都有。”说着,从手提包里拿出纸质、花纹都十分考究,而且芬芳扑鼻的信封信纸,坐到写字桌旁边。

程科长见了,灵机一动,笑对花镜芳说:“假使信内再附上你的一张相片,生效一定更大。”

“为什么?”花锦芳轻抿嘴唇,一双星眼向程科长斜眼媚笑。

“这是给钱雨泉的一贴兴奋剂!”

“有作用吗?”

“它将会发生一种激素的作用。”

花锦芳想了一下,说:“对!这的确是很重要的一着,可能贵人健忘,也许连我的影子都忘记了。”她又笑着说:“照片,我提包里也有,这个百宝囊袋,包罗万有。”说完,她从手提包里拿出两张她个人的彩色美术照片,把其中一张她认为很满意的送给程科长,调皮地说:“这一张给你做为永久纪念,不管是兴奋剂也好,激素也好,由你选择。实在用不着,贴在罪犯的档案里也无不可。”引得程科长哈哈大笑。

程科长接在手里,只觉异香袭人,定神一看,这张玉照,娇艳绝伦,任何电影明星都比不上。他慎重地把它夹在笔记簿里,放进衣袋。

另一张照片,花锦芳捏在手里,摇头叹息。她转过头来,对程科长说:“这张照片我非常不愿意落在他的手里,实在事迫无奈。”程科长劝慰道:“锦芳,你是聪明人,应以大局为重,委屈一下。现在你要把全部精力集中在这封信的构思上,它关系到你一生的前途,请你马上动笔,争取时间,以便送出。”花锦芳铺纸执笔,托腮凝想。须臾,奋笔疾书,一气呵成。她把信递给程科长,含羞笑道:“一派胡诌,言不由衷,实在不好意思。请你指正。”

程科长接信一看,不禁朗诵起来。

雨泉先生惠鉴:首府一别,两载干慈,每忆前情,不禁神驰!

前年暮春三月,系君千秋寿诞,曾随令甥唐通造府祝寿。但见车马盈门,宾客如云;高楼大厦,灯烛辉煌;华筵舞会,盛况空前;名媛闺秀,莺燕争妍。睹此繁华,敬羡不已。

不意婆娑起舞之际,蒙君慧眼赏识,宠赐称号“江南一鹤”。虽名不符实,但何幸中之。

怎奈流光无情,好景难留,转眼之间,夜深更阑,临别惆怅,依依难舍。总以为后会有期,奈人事变迁,不能如愿以偿。

别后侨居国外,睹面无缘。弹指之间,不觉两年。此次海外回来,原冀重话旧情。不意行装甫卸,噩耗传来,惊悉先生纳妾,无异棒喝当头,往事如梦,万念俱灰。

当君婚札之际,我曾乔装到场。忍见一双情侣,互换定情,一只钻戒,灿烂晶莹,光华四射,轰动全场。睹此稀世之珍,深恨一步来迟。

是在通宵不寐,百转柔肠。儿女心怀,诸多狭窄。此情未了,此恨绵绵。当时考虑未周,而计已成,不顾利害,铸成大错。

剧场之内,我略施身手。攫去钻戒,聊泄情怀!不意此案轰动全国,各地探骑四出,以致终被所擒。

现我身禁南京警厅四区警局,日内押解上海,法网难逃。想一世之芳名扫地,悲毕生之前途毁灭。兴念及此,追悔莫及。到此地步,谁能见怜。

想先生多情重义。济困扶危,此案非君难以挽回。怜香惜玉,千秋佳话。系铃解铃,恩同再造,惟君图之。

附赠小影一张,此系近日所摄,凝睇含情,希君望而见怜!临书草草,乞恕不恭,伫候佳音,匆虚我望!

丹雪百拜此信婉转悱恻,情意绵绵,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同情。程科长一口气读完它,又回环朗诵,舍不得丢开。他钦佩地看着花锦芳,发出赞叹:“绝世之貌,绝世之才!万一发生不幸,真是抱憾千秋!”

“既知抱憾千秋,就应该鼎力成全。我相信,你的才华、智慧,加上的你地位、权力,肯定会帮我度过难关的。希望将千秋抱憾,变成千载艳遇,那就好了!”程科长正要回答,突然听到叩门声,他赶紧上前开门。

门开处,只见周凌穿着一件咖啡色白条纹哗叽长衫,衣冠楚楚,俊秀可人。他看看程科长,再看看花锦芳,不觉怔了一下。心想,又是一个沈太大,真是一对姐妹花。

这时茶房趁机进来,端了许多牛奶、咖啡、糕点。

茶房走后,程科长给花锦芳和周凌双方做了介绍。

周凌向花锦芳一躬作揖,温文尔雅地喊声:“花小姐。”

花锦芳笑道:“强将手不无弱兵,相信小周肯定会完成使命的。”

程科长叫周凌坐下吃糕点、牛奶,要他尽量吃饱。他们边吃边谈。程科长向小周介绍了情况,就把送信的任务交给他。一再叮嘱,此行关系到花小姐的一身安危,千万要保证完成任务。同时把钱雨泉的上海地址和电话号码交给他。叫他先通电话后见本人,一定要在无人场合才能把此信交给钱某,还教他说:“你可表明自己的身份,对他说,你完全由于同情心的驱使,见义勇为。所以故意请假回家悄悄转道上海,特来送信。”最后程科长再三叮咛他,在任务完成之后,马上打电话回来,免得记挂。

说完,程科长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叠钞票给他。同时花锦芳也给他一大叠钞票。程科长笑道:“你一并收了吧!我知道你很能于,希望能出色完成这个重大任务,不要辜负花小姐对你的期望。”

花锦芳把信封好后,交给周凌,吩咐了一番。

周凌笑道:“花小姐,此信我保证安全送达!如果不能完成任务,我也没脸面见你,请你安心好了。”

周凌走后,程科长安慰花锦芳说:“请你放心,这个鬼灵精,机灵稳健,肯定不会辜负你的托付。”

花镜芳甜昵昵地笑答:“我绝对相信你。你的一切安排我都十分放心。”

程科长看了一下手表,自言自语说:“现在要走第二步!”他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拧眉沉思,想好了计策,便走到写字桌旁边,拿起话筒,拨了号码:“请黄厅长听电话。——你是黄厅长吗?我是四区刑事科程慈航。报告厅长,上海七克拉钻戒案件那个女的,已经找到了——现在国际饭店。”花锦芳全神贯注着程科长的表情,专心一意地听他打电话,看程科长脸带笑容,显然是他上司高兴的情绪感染了他。只听他接着说:“我想把破获的经过简单地向您汇报一下——昨天晚上我们整夜没有睡觉,终于摸清了这个女的底细。她姓代名珪卿,苏州人,今年二十四岁,曾经念过大学,精通英语,富有文学修养。她的外表正如报纸所说,的确非常漂亮。这里有一个特殊原因,也是最大的关键。因为她在两年前已经跟失主钱雨泉相识,钱雨泉对她一见钟情,曾经对他的知心朋友说过,他生平见过许多漂亮的女人,从来没有她那样美的。

在群芳队里,可算是‘鹤立鸡群’,因此给她一个外号‘江南一鹤’——对,‘江南一鹤’!

钱雨泉以往与她有相当的交情,眷恋她达到着迷的地步。他对朋友说,假使能够娶到她,这是他毕生的最大幸福,不论花了多少钱,他都心甘意愿。想不到这个女的到外国去,一别就是两年,钱雨泉一直等着她 失望之下,才跟白玉姣结婚。在他结婚的前一天,代珪卿才由香港回来,知道钱雨泉和白玉姣结婚,也不动声色,乔装到场,参加他们两人的婚礼。看到七克拉钻戒,发生醋意,中间怎么章法,与白玉姣报告失窃情况可能还有出入。现在钱雨泉还不晓得拿这个七克拉钻戒的,就是他梦寐而求的意中人。假使知道是她,可能钱雨泉还会反过来向厅长求情。这个消息,我们所得的是第一手材料,外间没有一个人晓得,所以我先来向厅长报告——刚才我跟她谈了一下,这个女的非常镇定,态度不亢不卑,既高雅又大方,完全像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大家闺秀,丝毫没有走江湖的习气。总之,她是一个人才。我感到我的才智和经验都不够,对这种特殊人物,实在缺乏鉴别的能力。我希望厅长能够亲自前来,和她见一次面。因为你有知人之明和丰富的经验,交谈之下,才能得到正确的判断,对于下一步的处理,会有更明确的认识和指示。这也是难得的机会,因为她毕竟是一个特殊的人物。

此外,我们这批人,为了办理此案,已经两天一夜连续作战没有休息,对于他们的工作热情,我很感动,假使厅长能够亲自到场,对于他们一定会有很大的鼓舞,这是我殷切的请求——好,好!再过半个钟头,我在国际饭店门口接你!“花锦芳全神贯注倾听程科长对黄厅长的报告。他说得那样婉转、得力,故意粘上钱雨泉的关系,真是煞费苦心!这说明他是诚心要搭救自己,心里异常感动。看着他俊俏英武的神态,愈看愈觉得可爱。

由于条件的反射,魅人的目光使得程科长心头辘辘。本来对方的电话已经挂断了,这时地情急智生,一手握着听筒,一手招她过来,口里连连应道:“是,是!”表情十分恭谨,好像正在听着上司的指示。

花锦芳以为他叫她过去窃听黄厅长的电话,马上蹑手蹑脚走到他的身旁,紧紧依偎着,她的耳贴近程科长的耳朵,双方几乎两颊相贴。程科长按捺不住,乘机向她左边的脸颊亲了一个甜蜜的长吻。

花镜芳这才知道上当了,这时她益觉得程科长聪明、机智,风流可喜。

程科长吻罢,赞美道:“好酒涡,令人一亲就沉醉!”

异性磨擦,发出火辣辣的的激素,烧得她两颊通红,声音有点抖颤,娇腻地说:“喜爱吗?再敬一杯!”她干脆把右边的脸颊再迎上去,给他亲个痛快。她媚眼生春,无限柔情,两人终于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再来一个沁人心脾的蜜吻!

程科长突然心血来潮,他对花镜芳说:“厅长马上要来见你,这是十分关键的时刻,会见的成败,将决定你的命运和前途。”

花锦芳笑了,她深有把握地说:“刚才你在电话上的那一段报告,给了我很大的启发,现在我已胸有成竹了。我相信对付你的厅长绰绰有余,你可放心。你要晓得,像这样的大人物,我见过不少,他们外表都十分严肃,看来个个道貌岸然,高不可攀。然而他们一碰到称心如意的女人,就现出本来的真面目,一块生硬的钢板,马上就变成绕指柔,其实难以对付的还是你!”

“为什么?”

“你呀!神出鬼没,花样多多,像刚才这种局面,你就是存心骗我,稍微大意,就会上了你的圈套。你弄得我左右为难,拒绝你吗,却之不恭;顺从你吗?受之有愧!”

她那娇羞俏媚的样于,引得程科长心花怒放。正欲发言,她突然变换话题,正经地说:“现在时间急迫,请你把你上司的性格和脾气约略对我介绍一下,知彼知己,方能百战不殆,你说对吗?”

程科长十分赞同,他一边介绍,一边和花镜芳一起整理房间。当他介绍完毕,房间也整理好了。

花锦芳坐在梳妆台面前,对镜略加修饰。

程科长笑道:“你要晓得,世间公道莫过于镜子,镜子对你已经感到十分满意了。你的本色就可以压倒群芳,只怕脂粉及污了你的容颜。小姐,你们必多此一举呢?”

花锦芳回眸娇嗔:“我的科座大人,现在不是你品头品足的时候,来日方长,要欣赏有的是时间,希望以后不要厌腻,那就好了!”这时,她好像想起了一件事,对程科长郑重其事地说:“注意!你要把床铺上的鹅绒床单拉平,这是有力的罪证,假使被你上司看出破锭,尽管你如何狡辩,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到那时,办你一个阳奉阴违,私通敌人罪,你可当不起啊!”

她那风流、调皮的话语,加上巧媚的姿容,构成了无限的闺房之乐,简直忘却了目前的斗争处境。

一切准备就绪,程科长看一下手表,对花锦芳示意,马上下楼去接黄厅长。

一会儿,程科长带着黄厅长上楼来了。程科长推开二○一房门,花锦芳闻声马上起立,她彬彬有礼地向厅长微微一躬。那朝阳般的脸庞绽出灿烂的笑容,化散了黄厅长满脸的寒露。

程科长暗中惊叹美的魔力。

黄厅长温和地命她坐下,自己也坐了下来,两人相对而坐,中间距离不及一公尺,这是程科长事先的安排。这时,程科长走到厅长旁边,俯着身子,耳语几句。厅长微笑点头,程科长就告辞而出。到了门口,他轻轻地把房门带上。

外面,厅长的随从和警局的刑侦们都从在附近聊天,以消磨冗长的时间。这时程科长的心情十分沉重,他为房内两人谈话的成败而耽忧。在这段时间里,他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躁不安。他反复猜测,忽喜忽忧,恨不得把时光一下子扯了过去。

好容易热过了五十分钟,突然房间里的电铃响了,他马上跳起来,急步走到房门口,轻轻推门进去。一进门,他首先贯注着上司的表情,只见黄厅长满面春风,他心上的石头落了地。

黄厅长见他进来,高兴地说:“程科长,刚才我们谈了一下,她的态度很坦率。年轻人嘛,有错就改,改了就好,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等一下,你先把她护送到局里去,我刚才也打了个电话给柳局长,叫他特别照顾。今晚七点你到我那里去一趟,我写一封信给上海警察局俞局长,请他从中帮忙。明天由你亲自把她护送到上海。再派玉琼、素贞跟你同往,这样路上照顾比较方便些。这个案件,你办得很迅速,也处理得很好,我很满意。”

说着,他转过脸来,和蔼可亲地问花锦芳:“你还有什么要求吗?别担心,我会替你做主。有什么困难,可对程科长说,他会替你解决。解决不了,有我。你看如何?”

花锦芳听了,万分感激。晶莹的泪水,蒙住长长的睫毛,她激动地说:“我是个孤儿,生来命苦,假使有厅长这样慈爱的爸爸,多么幸福啊!今天这件事,关系到我一生的命运,厅长拉了我一把,挽救了我的前途,你是我再生的父母。我一息尚存,总忘不了厅长的恩德。”她的话十分恳切,样子楚楚怜人。

黄厅长眼圈有点红了,他马上站起来说:“你别难过,挽救一个青年,这是我们应尽的义务。我走了!”

花锦芳站起来。黄厅长摆手示意:“你好好休息,不要送我。”

送走了黄厅长,程科长回到二○一房间,花锦芳笑脸相迎。

程科长抑制不了内心的喜悦,兴高采烈地说:“锦芳,我意料不到会收到这样完满的后果,还能够弄到厅长的一封信。你的本领实在了不起!”

花锦芳激情满怀地说:“没有你的全力支持,没有你的智慧启发,我就算有通天本领,也是束手待擒。”

程科长嘘了一口气,说:“不过五十分钟谈判,可苦了我!我的心脏跳动得简直要蹦出喉口,真是度刻如年啊!”

这是真情的倾吐,花锦芳更加感动。她禁不住纵身投怀,紧紧依偎着他,一手环抱他的腰部,一手抚摸着他的胸脯,娇声说:“心啊,别跳,别跳!你五十分钟真挚的关怀,将赢得我一辈子的感激!”

那种骚到骨子里的狐媚,使得程科长身上三千六百亿毛孔都兴奋了,他禁不住紧紧搂住花锦芳。正要接吻,突然听到房门外面人声嘈杂,有男有女。机灵的他,意识到杨玉琼、柳素贞那批人马全部来了,马上放开花锦芳,走到门边,按了弹锁,把门打开。

来人看见房间开了,一拥而进。杨玉琼带头边走边叫:“报告科长,我们是奉命来的!”

一进门看到花锦芳,疑是天仙,大家都愣住了,他们不约而同地对她上下不断打量。

柳素贞借自己是女的,便仿着凤姐初次见到林黛玉的语气说:“世间上竟有这样标致的人儿,我今天才算看到了。”

杨玉琼凑趣赞道:“不愧是‘江南一鹤’!”

花锦芳立即站起来,向他们施礼致意。程科长吩咐杨、柳二人留下。其余的人先到外面等他。

程科长把她们双方介绍一下,笑对杨、柳两人说:“厅长说你们两位办事能干。明早要劳你俩同我一起护送花小姐到上海去。”

杨玉琼说:“这都是科长推荐的,厅长大人还记得我们这无名小卒吗?”

程科长一本正经地说:“你们不信,请问问花小姐,她可以作证。这完全是厅长自己提出的。”

花锦芳含笑点头证实。

程科长趁机对她们说:“你们三位先谈一下,我到外面去把上海警局人员打发走了就来。”说着告辞而出,把门关上。

约有半个小时程科长回来了,只见她们双方谈得非常投契,无拘无束。他非常佩眼花锦芳这一手高明的‘小鸟依人“的本领。